周五,小雪。
秦家老宅门前点了灯,弱弱的一盏,红色的。积雪未化,像在屋檐上铺了一层白绫,整座建筑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邀约照着首都第二天的标准送,根本无人赴宴。秦又菱自顾自地从酒杯塔顶端倒下香槟,拢着裙摆微微远离,防止酒渍溅到她石榴红的裙摆。
林朝碧坐在轮椅上,轻蔑地扬起下颚:“自娱自乐,做给谁看?”
“总有人会来,大不了就是变成家宴。”秦又菱摇晃着酒杯,肤色被红色长裙衬得晶莹如玉。
她仰头看着那扇曾经非请勿入的门,如今空无一人。她笑了笑,提着裙摆,优雅地坐在正厅主位上。
与此同时,秦希音身着一席鹅黄色的晚礼服施施然步入厅堂。
“穿成这样,你要和小姑娘比年轻吗?”
秦希音回过头,南苑红在陆锦尧和秦述英的陪伴下停留在门外,不愿跨过门槛。
秦又菱站起身,长发轻盈地散落在肩头,美得像童话里的公主。秦希音一僵,不自然地抚了抚鬓角藏起来的白发。
秦又菱对仆人道:“红姑不愿意进门,麻烦给她在门口放一把椅子,添些炭火。阿英,不带着家属进来吗?”
秦述英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拽着陆锦尧直上三层,在高处冷漠地观望。
从高处看,秦家老宅一层的构造,真的很像一座棋盘。人走在上面,就像棋子在行军。
秦又菱四下看了看,对精心布置却又门可罗雀的现状并不感到尴尬。
“来齐了,”她柔柔开口,“各位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话音刚落,她命人一把拽掉侧边墙壁上的红布——柳哲媛和秦述荣的黑白遗像直勾勾盯着前方,正对着三层秦述英所站的房间外栅栏的方向。
陆锦尧皱了皱眉,要推秦述英离开,可他没有动的意思。
林朝碧倚靠在轮椅扶手上:“我没有别的话,秦竞声害我父母夺我家的财产,我要把属于我父母的东西从恒基剖出来。”
“金融市场瞬息万变,哪里还有一直不动的产业?”秦又菱笑了笑,“您不如说个数?过了今天,恒基的钱可就不在我手里了。”
秦太捏紧了扶手,双目赤红:“你年纪小不知道,那就把秦竞声叫回来,我亲自跟他算账!”
秦又菱仰头冲着秦述英和陆锦尧的方向:“您亲手把他送到对家手里的,不该问我。算了,我看您情绪不稳,等会儿再聊。妈妈,有要求吗?”
“家里不能没有男人,”秦希音淡淡地扫着女儿,“又菱,你该结婚找个人依靠了。或者求求你堂弟,让他网开一面。”
秦又菱笑得冷漠:“您眼里除了男人,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
“结婚靠丈夫,丈夫死了靠儿子,儿子废了靠哥哥。”
秦希音霍然起身,与女儿有几分相似但明显苍老的脸爆发出怒意:“你怎么能说你弟弟废了!”
“哦?不是你自己向舅舅表忠心,上赶着希望又苹能成为他手中最得意的棋子吗?”
秦又菱哼笑一声,用不屑藏起苦涩:“可是又苹根本扛不住舅舅的控制,拼了命也无法达到舅舅的期待。才三个月,他就被逼成了自闭症。”
“住口!”
秦又菱残忍道:“他就是一个失败的样品。因为他太失败,舅舅对你失望,所以才会去找阿英。你什么都不如别人。”
秦希音抬手要打,被秦又菱轻而易举地捏住,甩开。
“妈妈,与其纠结这些,不如想想要什么吧。”
厅堂一时陷入寂静,秦又菱过了很久才踱步向前,在南苑红面前站定。
“红姑。”
南苑红深吸了一口气:“是你帮秦竞声在雪地里困住我女儿?”
“是。”
“之亦被耽误治疗,是因为你在帮他拖延陆锦尧的人?”
“是。”
“从小到大,之亦把你当亲姐妹!”南苑红憋红了双眼,“你就这么对她?!”
秦又菱苦笑:“我连亲爹都能杀,我连亲妈和亲弟弟都能利用。”
她转过身,走向秦述荣和柳哲媛的灵位,取了三炷香祭拜:“可惜,你们什么都不能要了。”
南苑红冷冷盯着她:“你想干什么?”
秦又菱自顾自提着裙摆走上阶梯,在三层驻足片刻,又继续往上走。
“你们想要的,钱、安全、治病,我都能给。只要你们把所有罪责都推到秦竞声头上,以及,给我保留恒基的壳子。”
陆锦尧听到这个要求有些难以理解,秦述英却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管。
林朝碧怨毒道:“不用推,他谋杀是板上钉钉,恒基的资本来路不正是既定事实!”
“很好,”秦又菱趴在栏杆上,“妈妈您呢?”
“其他的我不要,我只要你恒心实业的股份,全部。”秦希音答道,“至于你爸爸的死,我可以帮你栽给秦竞声。”
秦又菱爽快道:“成交。那么红姑呢?”
“之亦的心愿是让秦竞声伏法,她失去意识前也给你录了音。”她闭了闭眼,“我会抹去你在害我女儿过程中的所作所为,都推给秦竞声。等她醒了,你当面跟她解释。”’
“好,那么阿英,”她在顶楼驻足,偏过头望向三层,语带调侃,“你会放过我吗?”
秦述英不语,看着从五层阴影里走出的人。熟悉的气息逼近,秦又菱浑身僵硬。
秦述英淡然开口:“问他吧。”
秦希音目光突然紧张起来,南苑红忙着离开去照顾女儿,林朝碧不在乎这些,自己拨着轮椅,避开顶楼的对峙。
陈硕嘶哑地开口:“好久不见。”
“……”
秦又菱依然背对着他,跟在陈硕身后的秦又苹怯生生地走上前,拉了拉她的手:“姐姐……”
“我已经好了,”他证明似的敲敲自己的脑袋,“我不在乎了。你回头好不好?”
秦又苹对世界的简单认知处理不清楚太复杂的关系,他以为姐姐的疯狂只是基于报复。
秦述英杵着栏杆冷漠地听着,眼神没有聚焦在什么东西上,余光可以看见秦希音的焦灼、秦又苹的哀戚。
陆锦尧问他:“要上楼去吗?”
秦述英摇摇头:“不用。”
这次他真的只做旁观的看客。
秦又菱没有回头看弟弟,在他的渴求中决然地抽出手,冷然对陈硕道:“我好像没有请你来。”
“你害得我失去陆锦尧的信任,我弟弟涉险在你设置的雪域陷阱里堵人堵了半个月,”陈硕走上前,面对着那张娇艳的容颜,“我不应该得到个解释吗?”
秦又菱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别装了陈硕,咱们都是自私透顶背叛成性的人。到最后我们说的话都像狼来了,没人会再相信了。”
她的目光落在微微发抖的秦又苹身上:“我是真的……单纯地想让你照顾又苹。”
也是真的被生母妒忌被生父逼迫,也真的在绝望里淋着大雨杀了人。
她仰起头,高傲得像天鹅:“只有秦述英是舅舅最完美的作品。又苹是失败的样品,我算还看的过去的复制品。同样是满手血腥疯狂得该下地狱,凭什么他秦述英能赢到最后?就因为我没选择对能依靠的男人?还是站错了队要被千夫所指?”
陆锦尧蹙起眉准备上楼,却被秦述英拉住:“让她说吧。”
陈硕扫了一眼她的裙子:“很称你,南之亦挑的吧?”
秦又菱浑身一僵。
“陆锦尧当时在那不勒斯帮人办秀场,南之亦知道后让他把晚礼服设计图全发来,亲自选的。你还不知道你输在哪,错在哪吗?”
“你是最没资格评判我的人。”她冷着语气,随即又笑起来,“怎么?打算杀了我,还是带我走?”
“带我走”那几个字被她说得嘲弄,陈硕藏在袖口的麻醉枪无所适从。
美艳的眼睛满是狠戾,她卸下了娇柔的伪装,步步紧逼:“我不会依靠你,我不会依靠任何人。就算恒基是个空壳,就算明天那群权贵要清算我,至少现在,我清清白白。”
陈硕看她陷入疯狂,徒劳的想喝止她:“秦又菱!”
“我要别人记得我,不是作为攀附谁的名媛交际花。”她一字一顿,“我是恒基的执行官,秦竞声才是被我舍弃去替罪的尾巴!”
她蓦地将秦又苹推开,拔出曾中伤陆锦尧的袖珍枪对准三层。秦述英一动不动,黝黑的眼眸冷淡地看着她。
陈硕大惊伸手要夺枪,没想到被秦又菱死死拽住胳膊,听见她凑近自己,呵气若兰:“既然你来了,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顶层的栏杆早被她锯断,虚虚搭在一起,用力一撞就会断裂。艳红的裙摆拖拽着她向后仰倒,陈硕紧紧拉着她,妄图在生死一线抓住依凭,却在失重的前一刻被用力往后拽住。
秦又菱松了手,像盛开至极掉落的石榴花,被大地拖拽,从顶峰到深渊,砸出一片血红。
棋盘般的正厅,被她用鲜血砸得粉碎。
陈硕的手空落落地伸在半空,怔愣地看着他放在心上的人粉身碎骨,徒留一片血色。
陆锦尧松开拽着他的手,回身看在方才冲上楼拦在秦又苹面前的秦述英。
他正蒙着秦又苹的眼睛,垂下眼静默地望着。
血浆飞溅,染脏了秦希音的裙子。她像是被带走生命的巨响砸进了一场噩梦,又仿佛大梦初醒。
“阿菱……阿菱?”
秦希音好久没这么喊过自己的女儿了,她蹲下身,不可置信,颤抖着触摸着面目全非的头颅。
明明她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秦希音摸着女儿圆圆的脑袋,就知道她以后一定会长成骨相优越的大美人。
秦又苹听到了,他被阻隔了视线,不敢动,只能无助地哭:“姐……姐姐!——”
陈硕面无表情地撕了衣摆,机械地把布料绑在秦又苹眼前,拽着他下楼,扔出门。掠过秦希音身边时他没有给予半分目光,兀自蹲下,合上秦又菱的双眼。
……
门外小雪飘零,夜晚淞城的公路不算太拥堵。南苑红远离是非之地,很快回到了女儿身边。
她接过医护手中擦拭身体的毛巾和温水:“我来吧。”
监控仪器突然发出有规律的机械音,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在众人惊喜的注视中抬起还插满针管的手,懵懂地抚上有些不适的眼角。
南之亦醒来后,最先感知到的是自己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8章 挣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