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熙十二年][冬]
雪絮纷扬,似琼碎玉倾,将朱甍碧瓦的王府拢入一片素白。窗棂外几株老梅却偏生挣出灼灼红意,如同滴落雪宣的血珠。你临窗而立,寒冽之气透骨而来,却浑不在意。
“小浮……”
一声轻唤自身后响起。你回首,见沈舟序踏入暖阁,狐裘领口沾着未化的雪粒。他见你只着单薄春衫立于风口,眸色倏然一紧,疾步上前:“穿这样少,寒气侵骨怎么好?”话音未落,已抬手将雕花支窗合拢,咔哒一声隔绝了漫天飞雪。
你转身走向紫檀圆桌,袍角拂过青砖,漾开极淡的笑意:“我自幼习武,底子好,不碍事。”指尖掠过温热的茶盏,“阿序特意过来,总不只是为了查我衣裳厚薄?”
他跟过来坐在对面,耳根微红,傻呵呵地笑:“还是小浮懂我。城西梅林的玉蝶梅都开了,我想...想邀你同去赏看。”言语间目光闪烁,竟不敢直视你的眼睛。
你微微怔忡,随即莞尔:“奇了,往日催你习箭论策都躲懒的人,倒有雅兴赏梅了?”起身自然地替他整理微乱的襟口,白玉指尖掠过蹙金蟒纹,他却突然握住你的手腕。
“因为你喜欢啊...”他掌心滚烫,语速急快,“你去年冬就说想看的,我一直记得!”察觉失态又慌忙松开,局促地抓了抓锦貂镶边的袖口,“对不住,我...”话音戛然而止,转而用指腹轻触你冻红的颊侧,“怎么脸这样冰?该添炭了。”
不等你回应,他已疾步走到鎏金火盆旁,执起铁箸添银骨炭。火星噼啪爆开,映亮他紧绷的侧脸。
你凝视他忙碌的背影,唇角噙了不自知的笑痕:“几时学得这般细心?”悄步走近,掌心轻落在他肩头。
他惊得猛然转身,广袖带翻案上青瓷瓶,却本能地展臂将你护进怀里。松木暖香扑面而来,你听见他心跳如擂鼓。“悄没声息的,若是撞倒烫着怎么好?”慌慌张松手后退,连耳后都染了绯色,“我并非有意唐突...”
你瞧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终是笑出声来:“紧张什么?又不是校场演武。”轻巧将他僵直的手臂按回身侧,却被反手攥住衣袖。
“啊哈哈...梅林再不去该谢了。”他眼神飘忽地扯开话题,拉着你便往外走。织金云纹袖口在你腕间缠转,如同蝴蝶仓促的吻。
雪深没履,他走得急,你踉跄跟着:“阿序,且慢些——”话音未落他已驻足,回头时眉间凝着懊恼:“怪我走太急。”说罢松开手,却转而轻轻拈住你袖口一角,“这样便不会丢了。”指尖隔着衣料传来微颤的暖意。
你垂眸看他蜷起的手指,像瞧见雪地里小心翼翼拢翅的雀:“嗯,很稳当。”任由他牵袖引路,两道身影在皑皑庭阶印下参差足迹。
雪光映得他睫毛也染银白,忽听得他轻声呢喃:“这雪景...很配你。”见你抬眼,又急急补道,“都说玉树琼枝瑶台景,我看不及你...”
你失笑:“今日蜜渍了嘴不成?”仰面任雪花落满眉睫,“不过雪确实好看。”
他忽然站定,认真望进你眼睛:“若你喜欢,往后每岁落雪,我都陪你赏遍长安梅花。”少年王爷的誓言滚烫单纯,惊得枝头雪簌簌跌落。
你捻去他肩头雪沫轻笑:“再过一年便要行冠礼的人,还说孩子话?”
他眼底星光骤然黯淡:“我不愿那么快加冠...冠礼之后便是开府理政,婚聘...”语声渐低,玄色貂裘衬得他面色苍白,“可我是亲王,这些...逃不开的。”金线绣的蟒纹在雪光里黯黯失辉。
你轻拍他手臂:“车到山前必有路,愁什么?”却被他突然攥紧手腕。
“小浮!”他眼中似有惊涛翻涌,“若我不再是王爷,你可会...”喉结滚动半晌,终究颓然松手,“罢了,浑说的。”强扯出笑转身疾行,雪沫在鹿皮靴下溅出孤寂的弧度。
你蹙眉追上去,见他虽不回头却悄悄放慢脚步,玄色大氅在风里荡出落寞的波痕。两人默然行过九曲回廊,唯闻碎雪压折枯枝的轻响。你凝视他挺直却孤清的背影,疑云丛生。
直至寒香扑面,抬眼竟已置身梅海。千树红白如云霞焚雪,他折下最盛的那枝递来,眼底藏着某种灼热的期盼:“愿你如梅,岁岁安康。”玉蝶梅瓣落在他掌心,恍若蝴蝶停驻。
你接过花轻嗅,冷香沁腑:“很香,我会好生收着。”
他眼睛倏然亮起来:“小浮可知梅花花语?”追问时连呼吸都放轻,像怕惊散什么。
你存心逗他,指尖转着花枝沉吟:“大约是...孤傲?坚贞?”
“还有呢?”他急急逼近半步,大氅扫落满地琼瑶,“我觉得更是...”灼热气息拂过你额发,“是倾慕之心。”话音未落自己先慌了,连连后退撞上梅树,震落红雪如雨,“我胡说的!你别恼...”说着逃也似地奔进小亭,背影几乎要融进雪光里。
你跟进亭中,见他抱膝蜷在石凳上,声音闷在貂毛领里:“...冻着了。”
长风穿亭而过,卷起他未束的发丝。你轻抚他微颤的肩背:“在生我的气?”
他摇头不语,任雪粒落满衣襟。良久苦笑道:“我笑自己痴...明明知道...”余音散在风里,唯见指节掐得泛白。
你半跪在他身前仰面:“阿序,你今日究竟怎么了?”
他凝视你许久,眼中翻涌着你读不懂的汹涌,最终却化作一声长叹:“无事...”抬手欲触你脸颊,终是颓然垂落,“能这样看着你,便很好。”
你不再追问,与他并肩坐在亭栏。雪愈大了,天地间只剩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他忽然轻声道:“回去吧,你衣衫薄。”起身时玄氅已覆满白雪,像骤然老了十岁。
你替他拂去发间积雪,他怔怔站着任你动作,忽然抓住你手腕贴在自己滚烫的颊边:“小浮,若我...”最终却只是摇头,“走吧。”
梅枝悄然自你袖间跌落,被他小心拾起簪回你鬓边。归途雪深没踝,他始终半步在前为你挡风,宽大袖袍里,手指悄悄勾住你指尖一线衣角,像抓住凛冬里唯一的暖。
至府门时暮雪已覆满来时路,他站在阶下仰面看你,雪光映亮少年通红的眼眶:“今日...很快活。”转身离去时雪地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很快被新雪掩埋。
你立在朱门前,指尖抚过鬓边冷梅。暗香浮动间,忽然读懂了他未出口的万语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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