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年十七年］［仲春］
自上次微服出游后，玉宸宫内的空气便真正活络了起来。浮诛不再整日对着窗外发呆，那双桃花眼里重新缀回了灵动的光彩，虽然偶尔还是会望着宫墙出神，但更多时候，是在琢磨着下一回要拉沈舟序去何处“见识见识”。
这日春光明媚，暖风熏得人懒洋洋的。浮诛趴在窗台上，看着庭院里新挖的一口小池塘——那是他前些日子磨了沈舟序许久，才得以在玉宸宫院内动工挖就的，引的是活水，还放养了几尾漂亮的锦鲤。
他看着水中悠然摆尾的鱼儿，眼珠一转，一个念头便冒了出来。
沈舟序来时，便见浮诛正蹲在池塘边，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细竹竿，竿头拴着丝线，正有模有样地往水里抛着什么。那专注又带着点笨拙认真的侧影，落在春日的阳光里，好看得不像话。
他缓步走近，脚步声惊动了水中鱼儿，也惊动了垂钓的人。
浮诛回过头，见是他，眼睛立刻弯了起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一点小小的得意：“阿序快来！看我今天能不能钓上一尾最大的红烧了给您加餐！”
沈舟序失笑，目光扫过那简陋至极的“钓竿”和清澈见底、鱼儿一览无余的小池塘，实在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他撩起袍角，在他身旁的一块光滑青石上坐下，语气纵容：“好，我等着。”
浮诛却把手中的竹竿往他手里一塞：“阿序也试试？光看着我钓多没意思。”
沈舟序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粗糙竹竿，微微一怔。他自幼习的是帝王术，握的是朱笔御剑，何曾摆弄过这等乡野渔趣之物？
浮诛却已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几乎是半靠在他身上，抓着他的手，教他如何握竿，如何将那一看就是厨房里偷来的、挂歪了的面饵抛入水中。
“要轻……对，就这样……”浮诛的声音就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他的手覆盖在沈舟序的手背上，指尖微凉，却仿佛带着奇异的电流。
沈舟序的身体有些僵硬，心神全然不在那根钓竿和水中的鱼儿上，只觉得被浮诛触碰的手背滚烫一片，耳根也不自觉地发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人胸膛传来的细微震动和清浅呼吸。
浮诛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认真地“指导”着，下巴几乎要搁到沈舟序的肩上，目光紧盯着水面那毫无动静的鱼线。
“奇怪……怎么都不咬钩呢？”他小声嘀咕，眉头微微蹙起，很是不解。
沈舟序看着水中那些优哉游哉、仿佛在嘲笑他们的锦鲤，又看看浮诛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认真模样，心底软成一片。他几乎要忍不住提醒他，这池塘太小太清，鱼早被看光了，如何会上钩？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忽然觉得，就这样陪着他胡闹，似乎……也不错。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春风拂过水面，带来湿润清新的气息。周围很安静，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和浮诛不甘心的嘟囔。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沈舟序放松了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几乎将大半重量倚在了身后人的怀里。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偷来的闲适和平静。那些朝堂纷争、政务繁杂，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小小的庭院之外。
浮诛察觉到了他的放松，指导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沈舟序闭目养神、眉宇间难得舒展的模样，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阿序……似乎很累。
他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也不再乱动，只是依旧维持着半抱着沈舟序的姿势，一只手还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握着那根可笑的钓竿。
水中鱼线依旧毫无动静。
但谁又在乎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或许很久。
浮诛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沈舟序睁开眼，侧过头看他：“笑什么？”
浮诛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狡黠的光，用气音小声说：“阿序，咱们像不像话本里说的……那什么……姜太公钓鱼？”
愿者上钩。
沈舟序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浮诛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
他忽然反手，握住了浮诛覆盖在他手背上的那只微凉的手。
浮诛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凝住，耳根悄悄漫上粉色。
沈舟序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他的手，目光沉静而深邃地看着他。
春风拂过，吹动两人交叠的衣袖和发丝。
水中的鱼儿忽然一摆尾，溅起一小朵水花，打破了寂静。
浮诛像是被惊醒般，猛地抽回手，站起身，有些慌乱地指着水面：“啊！动了动了！鱼咬钩了！”
沈舟序看着他通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的模样，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深的弧度。
他提起钓竿，鱼线上空空如也，连那歪扭的面饵都不知道何时被鱼儿叼走了。
“可惜，”沈舟序语气平淡，眼中却带着笑意，“鱼儿太狡猾。”
浮诛摸摸鼻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着满满的、纯粹的快乐。
“没关系！”他很快又振作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下次……下次咱们去宫外真正的河边钓！肯定能钓到大鱼！”
“好。”沈舟序应道，声音温和，“都依你。”
阳光正好，岁月无声。
这一日，一池春水，两根钓竿，未曾钓得锦鲤上岸。
却仿佛钓住了些什么别的，更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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