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栩走出沈萱居住的梅院时已近酉时,他目不能视物,只感受得到吹拂在脸上的风比之来时更凉了些,冷冷地往人的衣领里钻。
兰秋执了一盏灯笼一路将他护送回了他的院落,抵达院门时慕栩谢绝了兰秋,开口道:“兰嬷嬷送到这里就好,长月姐姐取药定然已经回来了,我敲门唤她便好。”
长月便是负责照顾慕栩起居的小丫头。慕栩自幼身体不好常常需要吃药,但又不大喜欢与旁人接触,院中至今只有长月一个丫头,这取药的差事便也落在了长月头上。
兰秋拧眉道:“这个长月可真是,就是去取药也不该丢了主子。”
“长月姐姐也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才走得急了点,我今天偷偷跑出来,长月姐姐找不见我应当急坏了。”慕栩开口维护长月道。
兰秋数落了长月两句,又见慕栩坚持,想到浮梦山庄处处都有护卫守着,尤其是两位小主子的住处,便交代了几句放心离去。
片刻后只听得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丫头探出脑袋朝兰秋离去的方向瞧了瞧,悄悄松了口气,打开院门跑到慕栩身边。
“多谢小公子解围,刚刚吓死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要牵着慕栩往里走。长月的家人都在山脚下的镇子里居住,她自小被送入山庄后便很少再回家中,前两天接到家书称母亲身体有恙,却因为缺少银钱不能及时医治。她一时伤心便躲起来哭了一场,没想到会被慕栩撞见,不仅给了她一笔银钱,还准许她借着取药的名头偷偷下山一趟探望母亲。
想到这里,长月又感激地望了慕栩一眼,心道小公子人虽小,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等目光扫过慕栩被蒙起的双眼时便更加痛惜。
不料慕栩却没有要跟着她回屋的意思,仰头道:“长月姐姐可能找到些活血化瘀的药物?”
长月眼珠一转,明了道:“定然是少庄主又被罚了对不对?小公子今晚要去竹院?”
见慕栩点了点头,长月便熟练地回屋找出药膏,牵着慕栩往另一处院落走去。
顾行止居住的竹院离慕栩的院子并不远,只是中间要拐过几处回廊。主仆二人还未到地方便听到有议论声隔着假山灌木隐隐传来。
“少庄主今天又被夫人罚了,他不让我们靠近,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难怪今天一回来便一声不吭地躲在屋子里,饭也没用几口。”
“唉。”其中一人叹道,“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对咱们少庄主万分严厉,对一个外人的孩子倒是掏心掏肺的。”
“谁知道呢?”另一人附和道,“你听说了没,那慕小公子的父亲好像就是当初害了庄主和老庄主的凶手。”
“啧,这若是养出了一只白眼狼来……”
“你们说什么呢!”长月一声怒喝打断了两人谈话,“这么喜欢嚼舌根,当心传到了夫人的耳朵里,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正在嚼舌根的小厮见到从假山石后转出的长月与慕栩均是面色一变。
他们倒是不害怕长月一个小丫头,但整个山庄都知道沈萱最是宠爱慕小公子,这位可得罪不起,见状便立刻上前向慕栩请罪。
慕栩听到两人惶恐的声音却只问:“阿止在里面吗?”
两个仆从面面相觑,拿不准小公子的意思,谨慎答道:“是,少庄主申时便回了屋,一直没出来。”
慕栩点了点头,轻轻扯了扯长月的衣袖道:“长月姐姐,你送我过去吧。”
地上跪着的两人见慕栩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连忙请退下去了。
长月见状忍不住跺了跺脚急道:“小公子,人善被人欺,那群下人看你这样以后只会更嚣张。”
慕栩只乖巧地笑了笑,并不反驳。长月见状也拿他没办法,将药瓶塞到少年手里,将他送到主屋门前,见着少年敲了门才放心离去。
屋内顾行止正缩在被子里发呆,听到敲门声头也不抬,冷声朝外喊道:“说了无事不要打扰我。”
没想到这次的下人不像之前听话,房门随即被人推开,有冷风从屋外灌了进来。顾行止皱眉,整个山庄里会这么做的也就一个人了。他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正摸索着费力关上屋门的盲眼少年。
“你来做什么?”顾行止听到自己闷声问。
见慕栩自顾自地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中间好几次因为失明的缘故险些撞到桌椅,他抬了抬身子想要起身,最终还是赌气似的没有动。等慕栩磕磕绊绊走到床前,一双手探进被子里想要去碰他的右手时顾行止才躲了一下,嫌弃道:“你手太凉了,做什么?”
慕栩不管,继续摸索几下终于触碰到了顾行止的手掌,握住后拉到自己面前,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掌心的纹路才开口:“萱姨是因为什么罚你的?你今天和孙钧打架了。”他前半句还是问句,后半句已说得笃定。
孙钧是山下梦古镇上的商贾之子,和顾行止一样被家人送至镇上学堂许先生门下学习。而慕栩则因为身体自幼虚弱的缘故,长至九岁还从未出过山庄去过学堂。
沈萱又向来将他保护的很好,原本都是她同裘长老亲自教习慕栩功课,但见慕栩长至九岁,身边仍无适龄玩伴,性子一日比一日沉静,这才同意顾行止每日去学堂时将慕栩一并带去,不求得多少学问,只希望这孩子性格开朗些,不至于终日闷在山庄里郁郁寡欢。
没想到慕栩刚去学堂不久便被孙钧带人围着嘲笑捉弄,若不是沈萱事先叮嘱过绝不可对同窗随意用武,又要照顾慕栩,顾行止也不会忍住没当场发作。慕栩因此得了一场风寒半个月没去学堂,身体刚养好就听到了顾行止将孙均打了的消息。
“嗤。”顾行止冷笑一声扭头道,“不要自作多情了,我是为了别的事情才被罚的,孙钧哪里值得我动手。”他说着见慕栩就要摸索着往他的手掌上抹药,立即将右手缩了回来,将左手塞过去道,“慕栩你傻不傻,我被打的是左手。”
慕栩便顺势接过他的左手细细涂抹药膏,想起顾行止五岁以前还很喜欢黏着他的时候,总是会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喊他哥哥,再对比现在,心想果然小孩子长大了就不可爱了。全然忘记自己也不过是个九岁大的孩童。
冬日夜寒,冷风敲打着窗棂发出轻响。
顾行止见手上药膏涂得差不多了便制止了慕栩的动作,叮嘱他:“把鞋子脱了。”看少年乖乖照做后,便用双手托住少年腋下将人直接架起来放到床榻里侧。他自小习武力气大,慕栩的身量又较之同龄人弱小,所以这动作做得轻而易举,不过眨眼间慕栩已经置身于柔软的被褥中。
慕栩被人猛地摔入被褥中,整个人还有些懵然,回过神后才冷静地指出:“我的衣服脏了。”
“再洗就是了。”顾栩上手去扒他的衣服,“哪来那么多讲究,赶紧睡觉。”绝口不提是自己一时忘记了手上粘腻的药膏。
慕栩嫌他埋汰,挣扎起来道:“我还没有沐浴。”
“啧,真麻烦。”顾行止嘟囔一句,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喊人烧水去了,顺便终于愿意去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
等两人收拾妥当重新钻回被子里时夜色已深,顾行止用被子将慕栩裹住道:“这下总该好好睡觉了吧,明日还要去学堂。”
慕栩自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朝一旁的热源凑近了点,找到顾行止的位置,沉默片刻才问道:“阿止,你是不是不喜欢学堂?”
顾行止闻言认真想了想道:“也不算,只是我又不需要考取功名,便不大想去。”他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鼎鼎有名的江湖侠客,父亲顾鸿南也是江湖侠客,顾行止便一直觉得自己合该也是个江湖侠客,将来能肆意驰骋江湖,所以总不能理解母亲为何一直逼着他去读书做文章。
说完他转头去看慕栩,目光落在对方用来遮眼的黑色布条上,手指动了动,忍不住想去摘下来,又想到对方向来对此抗拒得很,连换布条都要背着他偷偷摸摸的,只能作罢。转而道:“问这个做什么?明日一早就要起了,快点睡吧,不然我可不会叫你。”
“哦。”
慕栩张了张口,原想问问顾行止有没有听到过山庄里的流言,闻言便又不吭声了。两人自小一同长大,原先顾行止自己去学堂时,慕栩一个人在山庄只觉得寂寥无比。后来他一同去了学堂又不喜欢与那几个同窗相处,但若是顾行止留在山庄不再去学堂求学,听到流言也只是早晚的事。
两位少年人各怀心事渐渐睡了过去。
另一边,梅院。
兰秋侍候沈萱就寝时忍不住念叨:“长月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小公子贴身侍候的人里就只亲近她一个,她却一整天跑得不见人影。”
沈萱闻言笑了笑,她一直有派人暗中保护慕栩,自然知道情况:“那丫头是因着近日家中有人生病难免着急了些。栩儿是个心善的,直接将人放下山去了。你明日也派人去镇上瞧瞧,看看能否帮扶一二。”
“是。”
正巧竹院的下人前来禀报:“回夫人,少庄主的手没什么大碍,今日慕公子还是休息在了竹院,两位公子现已睡下。”
沈萱打发下人离去,轻笑了一声道:“这两个孩子关系倒是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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