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行止醒时天色将明未明,身畔的慕栩依旧睡得香甜,他坐起身就着微弱的晨光看了慕栩一眼。
慕栩的睡姿一向很乖,睡前是什么样,醒时便依旧是什么样。同时万年不变的还有他脸上那用以遮住眼睛的黑色布条。
他自幼来到山庄时双眼就已经被毁,很害怕过于强烈刺激的光线。沈萱便给他用上好的丝绸锦缎缝制了许多这样的布条。
但是慕栩很在意别人看到他的眼睛,哪怕是平时更换布条也要背着人偷偷地换,就是睡着了,一旦察觉到有人想动面上蒙着的布条也会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顾行止对此印象深刻,因为他五岁以前还很黏慕栩,什么事情都要缠着兄长一起做。便曾因为好奇想趁夜晚偷偷地摘下布条瞧瞧慕栩的眼睛,却被慕栩当场抓个正着发了很大的脾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理会他。
以至于顾行止同他一起长大至今,还未曾见过慕栩取下布条是个什么模样。只在脑海中模糊留下一个念头:慕栩的眼睛碰不得。他甚至怀疑慕栩到底有没有睡着过觉,反正除了慕栩自己也没人知道。
不过随着顾行止长大后慢慢懂事,又听到了些许流言,才知道二人并非血缘至亲。这原本没什么,只可惜沈萱将大半的宠爱都分给了慕栩,对他却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严加管教的模样。顾行止很难不将对亲生母亲偏心的怨气迁移到慕栩身上,对其向来没有太多好脸色。
所以两人长大后反而掉了个个,慕栩的脸皮逐渐厚了起来,开始喜欢黏在顾行止身边了。
大约是感知到了顾行止的动静,慕栩呓语一声像是要从睡梦中醒过来。
顾行止便直接将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开始穿衣收拾。
慕栩又在床上窝了片刻,察觉到顾行止要给自己穿衣才终于醒了神,从顾行止手中摸过衣服自己慢慢穿上。
“天亮了吗?怎么这么快?”慕栩打着哈欠问道,嗓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已经亮了,谁让你非要跟着去镇上,去学堂当然要起早。”
慕栩便不说话了,默默起身跟着顾行止洗漱收拾,待到洗脸时却站着不动,朝着顾行止的方向侧头,像是在静静等着什么。
顾行止见状就知道慕栩是不想当着他的面露出自己的眼睛,他冷哼一声,做出一副不稀罕看的样子转身推门出去。
见他出来,候在门外的小厮立刻上前将收拾好的书箧递给他:“少庄主醒啦,水和干粮也都在里面了,您记得路上吃。”
“嗯。”顾行止接过书箧只上下扫了一眼,拎着它等慕栩出来后一起结伴下山。他一直觉得背着这东西别扭,倒是给慕栩背上瞧着还有那么几分读书人的气质。
一旁的小厮站在一旁还有些忐忑,思及昨日被慕小公子听到他在背后嚼舌根的情景,又见顾行止面色如常,倒不像是知晓此事的样子。
顾行止察觉到他的视线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没有。”小厮忙摇头。
恰好顾行止见慕栩推门出来,也就没再理会这神色古怪的小厮。
浮梦山庄坐落在浮梦山的半山腰,出了山庄门还要走上九百多阶石阶方可下山。
晨光熹微,石阶自山腰处蜿蜒而下,尽头隐匿于清晨朦胧的烟雾之中。
沈萱有意历练顾行止,也未曾给他配过书童随从,每日这九百多阶石阶都要靠他自行走过。起初还有管家每日送上一送,现在守门的护卫见到顾行止独自下山求学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只是如今顾行止除了要带着书箧,身后还多了个累赘。他顾行止在山道上摔了磕了没什么,但要是身后这位伤了根头发,他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处罚。
顾行止望着石阶思索片刻后,索性转身将书箧给慕栩背上,顺便肯定自己先前的想法,慕栩若不是个盲人,比自已更像个一心求学的小学童。
慕栩站在原地任由他摆弄,正想开口询问时,手里就被塞上了一样东西。他只来回摩挲几下便有些了然,手中的正是裘长老给顾行止削的木剑,还贴心的配了把木制的剑鞘,剑柄上挂着一枚慕栩跟长月学着用红绳编好的平安扣。
“拿好。”顾行止将随身携带的木剑递给慕栩,转过身去将慕栩的两只手环过自己的脖颈。
慕栩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试图将手缩回来:“我自己能走。”
“大少爷,你知不知道下山要走九百八十一层石阶?”顾行止不由分说地将慕栩背在身上踏上石阶,“你自己走的话,午时也到不了学堂,说不定还会累病。”
慕栩被他说的脸热,想起之前几次去学堂沈萱因为担心派了一堆人前呼后拥地将他送去了学堂,确实没有感受到下山的辛苦,即便如此也病了一场。
昨日他特意向沈萱提出不想再带着一群仆人去求学,却不知晓会因此给顾行止带来麻烦。
“阿止辛苦。”
“哼,若不是母亲三令五申,我才懒得管你。”
慕栩闻言便不再说话了。
两人走走停停总算赶在辰时到了学堂,教书的许先生一如既往地等在学堂门口。
许先生名唤云清,据说是个落了榜的秀才,但他人生的风流俊雅,身上又没有半点腐儒味和名落孙山的颓唐失意。所以顾行止对于沈萱要他跟着许先生读书这件事虽然抗拒,但不至于厌恶。
“许先生。”慕栩从顾行止背上下来,两人恭敬上前行礼。
“切。”有不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是冤家路窄,正赶上孙钧一同进门。
他右眼上被顾行止揍出来的青紫痕迹尚在,搭配着这一副鼻孔朝天的神情颇有些滑稽,朝顾行止二人冷哼一声,又简单向许云清行了个礼便带着伴读匆匆进去了。
看样子经过上次的教训,他短时间内是不敢再随便招惹顾行止了。
许云清有些事情找顾行止,顾行止只好先将慕栩安排在自己的座位上起身离开,临走前警告性地看了孙钧一眼。
孙钧缩了缩脖子,感觉脸上的伤处又开始刺痛了起来,原本他挑衅顾行止的时候可没想到自己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但他又不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事情有什么差错,每次家中长辈提起那些江湖人士,都觉得不过是群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他便也觉得向来不合群的顾行止将来必定是个不通文墨,只会舞剑的莽夫,是以平日里不大看得上对方,经常会出言讽刺几句。
那日见到顾行止身后多了个盲眼少年便习惯性地围上去调笑两句,说两人是小莽夫带了个小瞎子,不像来求学倒像是来卖艺的,哪曾想顾行止会发疯打人。
许先生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见顾行止就是个卑鄙小人。
想到这里,孙钧瞧了眼顾行止离去的背影,不忿地小声嘀咕道:“我说错什么了?可不就是小莽夫带着个小瞎子吗?能读什么书……”
一旁的伴读使劲给他使眼色打断道:“少爷您可小声点吧,别再被那莽夫听到了,您忘了咱们今日的目的了?”他说着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食盒。
孙钧闻言只得悻悻地闭上嘴,他当然没忘。只因挨了这顿打,他又理亏在先,孙家也不值当为了这点事情得罪浮梦山庄,所以家中没人帮他讨个说法。他便自己求了父亲给自己请了几个拳脚师父,打算学个一招半式的一雪前耻。
结果看来看去,没一个师父的功夫有顾行止的漂亮,毕竟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浮梦山庄的少庄主。大丈夫能屈能伸,孙钧自己琢磨了半响便想着不如放下身段跟着顾行止学学武功,等学成了再对付他也不迟。
直接跟顾行止说肯定不成,但跟他形影不离的小瞎子看上去倒像是个脾气温和、容易拿捏的,眼下顾行止不在,正是个好机会。
慕栩听到孙钧主仆二人朝这边走来的动静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了包药粉出来。这是他之前朝裘长老讨要的痒痒粉,洒在人身上能让人在三个时辰内瘙痒不止,疼痛难耐。
事实上,因着眼盲,他的耳朵反而比常人要灵敏些,孙钧悄声嘀咕的话语他听个一清二楚,听着二人朝自己靠近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药粉,不知道孙钧打得什么主意。
“哎。”孙钧尴尬开口,“慕栩是吧?那什么顾行止是你什么人呐,他干嘛去了?”
慕栩拧眉直接忽略了他前半句话回道:“许先生找阿止有些事情吩咐,你有什么事吗?”
他生的白静,因着天冷穿的衣服又多了些,整个人跟个团子似的,哪怕皱起眉头看上去也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孙钧记吃不记打,调笑的心思又冒了上来,听闻此言就开口道:“你这张口闭口阿姊阿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顾行止是你姐姐呢。”
其余学童不敢得罪孙钧,先前只在各自的座位上朝这边张望,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孙钧见慕栩板着张脸不搭理自己,感觉自讨了个没趣,好在还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从伴读手里接过食盒放在慕栩面前。
“本少爷今天带了点好东西,想跟你交个朋友。”
他说着又想起慕栩看不见,直接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糕点要往慕栩手里塞:“这可是我特意在醉仙楼订的……”
慕栩一向不喜外人触碰,猛然被孙钧抓住一只手,身体便挣扎着往后缩去,哪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同时还想将另一只手里攥着的药粉往孙钧身上扔。
顾行止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以为孙钧没有挨够教训,还想着欺负慕栩。
于是孙钧话还没说完,正困惑着慕栩怎么这么大反应,就感觉到有东西擦着耳朵过去,带着风声和十足的力道插进了眼前的桌子里。
他看着眼前将桌子捅了个窟窿的木剑,手一抖,糕点便滚落到了地面上。
满室皆静。
感觉自己写文真的好容易流水账555~话说蒙眼睛得布到底该叫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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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长风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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