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沈听汀安静的注视下,滴答滴答地流淌。
房间里的光线从明亮的暖黄逐渐沉淀为暧昧的橙红,又从橙红慢慢褪成昏暗的蓝灰。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透过玻璃,在他轮廓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他一直没开灯,似乎不想打破这片沉睡的宁静,也或许,他更享受这种在暗处观察的感觉。
床上的林逢遇终于有了点要醒的迹象。
不是突然惊醒,而是那种慢吞吞的、从深海一点点浮上来的过程。
先是那条瘫了快一下午的尾巴尖,开始无意识地、幅度很小地左右扫动,像钟摆一样懒洋洋。然后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也跟着抖了抖,转了几个微妙的角度,似乎在捕捉空气中陌生的声波。
沈听汀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前倾,紫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专注,像夜行动物锁定了猎物。但他依旧没出声,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轻。
最好玩的部分要来了。
林逢遇的喉咙里发出一串含糊的、黏糊糊的咕哝声,像是试图说话却失败了。他皱了下鼻子,脸颊在沈听汀那件质感柔软的开衫上蹭了蹭,似乎极其眷恋那份温暖和熟悉的气味——虽然那气味属于一个他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蓝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蒙了一层雾的玻璃珠,茫然而空洞,完全没有焦距。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眼神里是全然的懵懂,仿佛在努力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这种哲学终极问题。
他的尾巴下意识地卷起来,尾尖勾住了自己的小腿。耳朵也困惑地抖动着,转向各个方向。
沈听汀耐心地等着,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一直没消失。
终于,林逢遇的视线慢吞吞地、没什么目的性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陌生的家具,陌生的摆设,陌生的气息……一切都和他平时睡的纸箱子、空调外机平台或者灌木丛完全不同。
他眼睛里那层雾更浓了,还带上了一点显而易见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男士开衫。他低头,愣愣地抓着那件衣服看了看,又抬头,视线终于——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床边那个坐着的人影上。
昏暗中,那双紫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逢遇的动作瞬间僵住。
蓝色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那层雾霎时被惊慌冲散。他像是被钉在了床上,整个人都石化了,只有胸腔里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擂鼓,咚咚咚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几乎清晰可闻。
他他他……他是谁?!
这这这……这是哪里?!
我我我……我怎么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
林逢遇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头顶,指尖触碰到那毛茸茸、软乎乎的触感时,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瞬间炸毛了!
耳朵!他的猫耳朵露出来了!
他惊恐万状地猛地扭头看向自己身后——那条深色尾尖的尾巴正不受控制地僵直竖起,毛全部炸开,像个鸡毛掸子!
“——!!!”
一声短促的、完全被吓出来的抽气声卡在他的喉咙里,没能变成尖叫。他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他的头发颜色还要白,蓝色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死死地盯着床边那个看不清表情的人。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被发现了!被人类发现了!
他会怎么样?会被抓起来吗?会被送去研究所切片吗?还是会像……像爸爸妈妈那样……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连呼吸都忘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细密的颤栗从指尖一路蔓延到炸开的尾巴尖。他下意识地拼命想把自己的耳朵和尾巴收回去,可越急越乱,妖力像是打了结,耳朵和尾巴不但没消失,反而因为他的恐慌更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动物,下一秒就要晕过去或者跳起来逃跑。
沈听汀将他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从刚醒时的懵懂茫然,到发现环境陌生的慌乱,再到看见他时的惊恐,最后是发现自身秘密暴露后的彻底炸毛和恐惧。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清晰无比,有趣得超乎他想象。
他看到林逢遇惨白的脸和抖得不成样子的身体,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吓下去,这只笨猫可能真要晕厥或者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了。
于是,在林逢遇恐惧的注视下,他终于动了。
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动作,只是非常缓慢地、近乎悠闲地,伸手按亮了床头柜上那盏柔和的阅读灯。
“啪嗒”一声轻响。
温暖而不刺眼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房间大部分的昏暗,也清晰地照亮了两人此刻的样子。
沈听汀好整以暇地坐在光影里,神情是一贯的冷淡,但仔细看,那双紫眼睛里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兴味。而林逢遇则彻底暴露在灯光下,穿着皱巴巴的衬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猫耳僵直,尾巴炸毛,脸色惨白,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写满了“完蛋了”三个大字,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沈听汀的视线平静地扫过他那对无法隐藏的耳朵和炸开的尾巴,然后重新落回他惊恐失措的脸上,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慵懒磁性质感,语气却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
“醒了?”他微微顿了一下,像是为了确认什么,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补充了那个让林逢遇心脏骤停的称呼,“……小猫妖?”
暖黄的灯光像一层薄纱,轻轻罩在两人身上。
沈听汀那声不高不低的“小猫妖”三个字,像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林逢遇那片已经惊涛骇浪的脑子里,咕咚一声,把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砸沉了。
他……他真的知道!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林逢遇的耳朵绷得笔直,每一根毛都竖着,尾巴更是僵在半空,炸得像根过年放的炮仗。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蓝色的眼睛水汪汪地盛满了惊恐,死死盯着沈听汀,像在看什么随时会扑过来的史前巨兽。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唯一的念头就是:跑!必须跑!
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他猛地掀开身上那件碍事的开衫,手忙脚乱就想往床下滚。可他忘了自己是人形,也高估了自己被吓软了的四肢协调性。脚刚沾地,就是一个趔趄,差点直接给沈听汀行个大礼。
“慌什么。”
沈听汀的声音还是那样,平平稳稳,甚至带了点看戏的悠闲。他没动,依旧坐在床沿,只是看着林逢遇这副狼狈不堪、同手同脚想要逃跑的样子。
“我……我我……”林逢遇手撑着她板,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结巴得厉害,心跳声大的自己都快听不见了,“我得走了!对不起!打扰了!”
他语无伦次,根本不敢再看沈听汀,转身就想往门口冲。那对耳朵因为他的动作慌里慌张地抖动着,尾巴低低地夹着,完全是受惊猫咪的标准姿态。
“门是密码锁。”沈听汀不紧不慢地抛出一句。
林逢遇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密码锁?他不会开!
他僵着背影,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困住了。耳朵无力地耷拉下来一点,尾巴也垂得更低了,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走投无路的可怜气息。
“而且,”沈听汀继续慢悠悠地补充,视线落在他那根无精打采垂着的尾巴尖上,“你就打算这样出去?顶着这个……”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那尾巴尖因为他的话敏感地蜷缩起来。
“……新造型?”
林逢遇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头顶,又慌忙扭头去看自己的尾巴,手忙脚乱,脸颊涨得通红,羞耻感和恐惧感交织在一起,快要把他烧着了。他拼命集中精神,心里默念“收回去收回去快收回去!”,可越急越不行,妖力像是生锈了闸门,死活拉不动。耳朵和尾巴依旧顽固地呆在原地,甚至因为他的焦躁,耳朵还委屈地抖了两下。
“看、看见又怎么样!”林逢遇色厉内荏地嚷了一句,声音发颤,根本没什么威慑力,更像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猫,“我……我跑得快!别人抓不到我!”
“哦?”沈听汀微微挑眉,终于站起身。
他这一动,林逢遇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后背差点撞到墙上,警惕地瞪着他,尾巴又有点要炸起来的趋势。
沈听汀却没靠近他,只是走到书桌边,拿起桌上的手机,随意地划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林逢遇。
屏幕上,是一条本地的新闻推送,标题醒目——“昨日学院路发生惊险一幕,失控货车撞毁路灯,一名学生险遭不测”。
林逢遇的瞳孔微微放大。
沈听汀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昨天那辆冲上人行道的车,路口监控可是高清的。虽然没拍到你是怎么突然出现又怎么没的,但拍到了你推开我,还有你的正脸。”
他顿了顿,看着林逢遇瞬间又白了几分的脸,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你说,我要是把这个线索提供给警方,说你可能是重要证人,或者……怀疑你跟这起事故有点关联?他们会不会很感兴趣,全力把你找出来问问话?”
林逢遇的脸彻底白了,比他的头发还白。他想象了一下被警察叔叔围住,然后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控制不住冒出耳朵尾巴的场景……他吓得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一圈。
“你……你不能……”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为什么不能?”沈听汀放下手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救了我,我‘感谢’你,想找到你,不是很正常?”
他特意加重了“感谢”两个字,听得林逢遇心里直发毛。
“我……”林逢遇噎住了,脑子一片空白。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是下意识推了一把,怎么就被监控拍到了?还要被警察找?这个人类怎么这么可怕!
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涌上来,混合着恐惧,让他鼻子一酸,蓝色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眼看就要掉金豆子了。耳朵也完全耷拉下来,紧贴着头发,尾巴蔫蔫地拖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沈听汀看着他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眼底那点兴味更浓了。吓唬过头了?好像有点。但……还挺有意思。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虽然听起来依旧没什么温度:“所以,在你没想好怎么解释你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以及没能控制好你的……嗯,附加零件之前,”他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对耳朵和尾巴,“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选择。”
林逢遇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知所措,还有一丝细微的、被强行压下的恐惧。他听不懂了。这个人一会儿威胁要叫警察抓他,一会儿又说待在这里安全?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你想怎么样?”他小声问,声音还带着点哽咽后的沙哑。
沈听汀走近一步。
林逢遇立刻又想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抵着墙了,无处可退。只能僵硬地看着对方靠近。
沈听汀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低下头。紫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去。
“我不想怎么样。”他开口,声音低了一些,“只是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欠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
他的目光落在林逢遇还有些发红的眼睛上。
“昨天,谢谢你推我那一下。”
这句话他说得很平淡,但听起来比之前的威胁要真诚那么一点点。
林逢遇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谢……谢谢?他是在道谢?
还没等他消化完这句道谢,又听见沈听汀接着说,语气恢复了那种淡淡的、掌控一切的调子:
“所以,在我想好怎么‘还’这份人情之前,你得留在这儿。”
“这里很安全,没人会来找你麻烦。”他补充道,像是给出了一个承诺,又像是一个不容反驳的通知。
“至于你的耳朵和尾巴……”沈听汀的视线再次扫过那对因为紧张又微微立起来的猫耳,唇角似乎极快地勾了一下,“慢慢练,不着急。”
林逢遇彻底懵了。脑子里那锅粥现在不仅乱,还被人加了各种莫名其妙的调料。威胁、道谢、收留、安全……信息量太大,他那颗被吓懵了的猫脑子处理不过来。
他只能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看着沈听汀说完这些话后,就仿佛没事人一样,转身走回书桌旁,重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好像刚才那段足以颠覆林逢遇猫生的对话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房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只有林逢遇那颗还在砰砰狂跳的心脏,和他那条因为主人脑子宕机而茫然地、小幅度左右晃动的尾巴尖,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这是被强行“报恩”了?还是被软禁了?
林逢遇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
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悄悄竖了起来,捕捉着房间里另一个人的细微动静。
好像……暂时……不用被切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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