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希给每本书写名字,字迹整齐干净、利落洒脱,美中不足的是运笔力道稍弱,总飘着股轻软劲儿。
王欢突然歪着脑袋,笑眯眯地问:“你喜不喜欢吃糖?”
“什么糖?”李南希头都没抬,笔不停歇。
“酸甜酸。”王欢从抽屉掏出一包糖晃了晃。
写完最后一个名字,李南希把资料码在课桌左上角:“是酸的?”
“嗯,刚入口很酸,含着含着就甜了,最后又带点微酸,”王欢说着,撕开一颗塞进她嘴里,“尝尝!,我超喜欢这个味道。”自己也含了一颗。
李南希被酸得皱起眉头:“原来你喜欢吃酸的?”
“倒也不是,主要是这糖提神,味道也有意思——先酸后甜再微酸,就像有些事儿,熬着熬着就不难熬了。”王欢咬着糖,眼神有些放空。
李南希察觉她语气里藏着一丝低落,出于礼貌,没有追问,只是似有非有地点点头。没一会儿,口中酸味褪去,甜味漫开,她惊喜地说:“真的变甜了!”
王欢被逗得咯咯笑,李南希也跟着傻笑起来。
广播体操的音乐一响,几千名学生如潮水,从各个楼梯口涌去操场。补习班队伍排在最后,陈涛简单整队——都是熟手,动作再清楚不过。
放眼望去,高一高二最认真,高三不少敷衍了事,补习班更别提,中途溜号的大有人在。李南希忽地觉出一中和四中的不同:四中除非生病,否则必须做操,还有老师全程盯。不过活动活动筋骨也好,毕竟已经坐了两三个小时,她跟着节拍,做得格外认真。
上午最后两节课是物理,李南希的期待值拉满——她早听闻一中有位物理名师,是草海县唯一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教师,一直盼着能成为他的学生。
上课铃响,一位五六十岁的胖老头,缓缓挪动步子走进教室。他脸蛋圆鼓鼓、红扑扑的,头发花白,架着副眼镜,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走路时微微有些吃力,步子迈得缓慢又沉稳。
老头走到讲台放下书本,扶了扶眼镜,方言口音裹着慢条斯理的语调:“我是禄宏,很高兴认识你们。点名就算咯,年纪大咯,记不住,你们认真听课就行。”
不知为何,望着他和蔼的眉眼,李南希心底涌起一股亲切感,像遇见了许久前就认识的长辈。
中午一到家,李南希就拉着李文忠,迫不及待打听禄宏的故事。原来禄宏老家在大城市,具体哪儿,没人清楚。听说,他刚到小县城时闹了不少笑话。七十年代的草海县,没高楼、没汽车,甚至连自来水和电都没有。有人故意捉弄他,让他用罐子背水时装半罐,他照做,结果走路时水晃荡着泼了一身,那狼狈样,成了当时方圆几十里的谈资;养鸡时不知如何安置,又有人使坏,骗他用绳子拴着放在床底下,结果满床都是鸡屎。后来他索性和鸡“共享”床铺,鸡睡床尾,他睡床头,就这么过了好些日子。
这些事真假难辨,却在坊间传得有鼻子有眼。但有一样,大家都认:禄宏课讲得极好,可是生活自理能力近乎为零。李南希听完,心里闷闷的,不是滋味,为那些被岁月,被环境慢慢磨去锋芒的人,悄然心疼着。
下午出门前,李南希跟张燕说:“以后不回家吃晚饭啦,学校离家太远,来回要四十分钟,太耽误时间。”
张燕从包里抽出一百块,塞给她:“当饭钱,用完再给你。”
李南希把钱揣进兜里,脚步轻快又带点雀跃,毕竟以后能省出更多时间,说不定能多做几道物理题。
下午第一节是生物课,李南希刚坐下翻课本,就瞅见张瑛走进教室。那瞬间,她又惊又气——她敢肯定,表姐早就知道会来理补一班授课,却压根没透一点风声!
禄宏第一节课,连自我介绍和点名都省了;张瑛倒好,按部就班站讲台上:“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生物老师张瑛。”
李南希瞥一眼,没兴趣听这些,低头闷头做题。她太了解表姐了:五年教龄,长得漂亮,身材高挑,至今单身。按常理,以张瑛的资历不该被分配到理补一班——毕竟一班的老师都是一中的王牌,教龄至少七八年,至于有什么门道,李南希一时猜不透,也懒得猜。
“李南希。”张瑛点名时,她头都没抬,只闷闷应了声“到”。
王欢猛地凑近,小声嘀咕:“哎,你有没有觉得张老师和你有点像?特别是眼睛,又大又是双眼皮!”
李南希听了,拿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写:我表姐!!两感叹号戳得特别大,好似在表达着对张瑛的不满。
王欢眼睛瞪得溜圆,连着“哦”了好几声,一脸“原来如此”的惊讶。
课间,两人凑在一起画课程表。她们按照上午各科老师出场的顺序,先把周一的课程填得满满当当。可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英语和数学的“归属权”还悬着,两人都满心好奇,盯着教室门口,期待下一位“大神”登场。
没想到,来人再次刷新了李南希的认知。这位老师身高一米五五左右,通红的蒜头鼻像熟透的小番茄,身形瘦瘦得像根竹竿,走路时胳膊腿儿晃悠,活脱脱一只机敏的猴子。
“我是严子海,你们的数学老师。废话不多说,翻开数学书第一页。”他一开口,教室里“轰”地炸开了笑声——浓重的方言口音,简直像给语言“换了身衣裳”。“我是严子海”变成“我是莲子嗨”,“数学”成了“素学”,“开始上课”愣是成了“开死丧课”,“第一页”听着像“第一野”,每个词都带着浓浓的乡土腔调,在教室里蹦跶 。
严子海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嘟着嘴,拉长了音调:“咦——上课啦!笑什么笑,小心把牙齿笑掉!掉了可不赔!”
李南希这会儿才腾出空,仔细打量老师,这一瞧,最扎眼的就是那秃头——头顶光亮,偏留着一撮头发,从左往右盖,就像弯弯的月牙趴在脑门上。
数学本就是李南希的弱项,再加上听不懂的方言,第一节课听得云里雾里。整堂课结束,她也就记得老师讲了道菱形题目。
看着陈涛、陈波等人和严子海互动热热闹闹,不用猜也知道,准是之前就认识。不过这节课也不算全无收获,她好歹摸清了老师的“语言密码”:“包准”是“标准”,“棱”就是“菱”,“棱形”自然是“菱形”,还有“零”也是“棱” 。
放学铃响,李南希还陷在这“魔性”方言里出不来,满脑子都是老师讲课的调调:“这个棱,等于棱,最后的结果就是棱……”,她是既想笑又痛苦,不知道下节课老师又会带来什么样的“魔法语言”。
下午,李南希本想去人少的饭馆,她实在不喜排队,更怕嘈杂。王欢却拽着她往家生意火爆的店走:“人多的地方肯定好吃!”
两人点了招牌红豆油渣炒饭。因着有人作伴,拥挤的环境、漫长等待也没那么难熬,李南希抢先付了饭钱。
吃饭时,两人模仿着严子海的口音互相打趣,一句“习惯就好”,把彼此逗得直乐。饭后逛文具店,买了笔和本子,才从侧门返回学校。
侧门挨着学生宿舍,进门就是两排高大杉树。晚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王欢望着宿舍楼轻叹:“我以前也住校,今年搬出去了。”
李南希问起,王欢解释:“今年高一新生太多,宿舍不够用,大部分补习生得在外租房。我在后门附近租了小单间,打算下周开始自己做饭,能省点钱。”
李南希家境稍好,虽难能体会为省钱自己做饭的感受,却默默记在心里。之后和王欢相处,总会在能力范围内多承担些开销。
回到教室,一半同学埋头做题,零星几人小声讨论。浓厚的学习氛围让两人讶异,说话都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李南希小声嘟囔:“第一天就这么拼,搞得我都紧张了,感觉高考又要来了。”
她对大学了解不多,还不明白不同院校的差距,忍不住凑过去八卦。
王欢语气带着几分轻嘲:“很正常啊,谁不想上好学校?”
李南希不服气:“不都差不多吗?以后人家只看本科文凭吧?”
“你也太天真了!要是都一样,干嘛分一本二本?一本里又为什么要分985和211?”王欢语速快了些,话里的质疑,让李南希有些难堪。
这是李南希头回听说“985”“211”,想问又怕显得无知,只能默默坐好做题。
晚自习仍是严子海值班。
他笑眯眯地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用带口音的普通话叮嘱:“你们先做题,有不会的单独问我。”
按照学校规定,晚自习不能讲课,老师们通常会发试卷测验,或者让学生自主学习,遇到典型问题才统一讲。
李南希想专心做题,可“985”“211”像团乱麻,搅得她心烦意乱。
王欢察觉她的烦躁,也后悔刚才语气太重。下课铃一响,忙扯她胳膊:“走,出去透透气!”
走廊挤满了学生,喧闹声此起彼伏。
两人在楼梯拐角。差点撞上文补一班的学生。
到了楼下,昏黄路灯把人影拉得模糊,花台里的芭蕉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李南希越看越烦,觉得它们活像点头哈腰的“小丑”——心情不好时,连景色都变得讨厌起来。
王欢揽住她肩膀,笑嘻嘻赔不是:“还生气呀?”
“没,就是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李南希坦诚又懊恼。
王欢一下被逗笑:“想太多啦!我也是听我表哥填志愿才知道的。他比我大三岁,现在在四川大学。”
“四川大学好吗?除了清华北大,我就知道哈工大、交大这些……”
“挺好的,我表哥说那是985大学。”
李南希刚想问“985”是什么意思,上课铃突然响了。“先回教室吧。”她带着些遗憾说道。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虽没再聊大学的事,转而始小声讨论题目。不知不觉,晚自习就结束了。
到家正好十点,李南希迫不及待翻开手机搜索。原来,211工程大学全国有112所,而985工程大学仅有39所。985大学属于世界一流学府,211则是国家重点大学,无论是知名度、学术实力还是就业前景,985院校都更胜一筹。
“原来如此……”她合上手机,肚子突然饿了。去厨房转了一圈没找到吃的,只好从电饭锅里挖了两口冷饭。
张燕听到动静出来查看:“饿了?我给你煮碗面?”
“不用了,学习的时候好像饿得特别快。您快去睡吧!”李南希囫囵吞下饭粒。
“那我明天买点面包,饿了就喝牛奶。”
“记得买麻花!”李南希应了一声,回到卧室。今晚,她还得再学一个半小时才能休息——新的目标,似在心里悄悄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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