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意识反倒越来越清醒——内心深处，始终不能原谅曾经贪玩的自己。
她疯狂挠了挠头发，翻身把脸闷进枕头底下，嘴里反复嘟囔：“不想了不想了，都过去了……”
她本想打开手机听歌缓解一下情绪，点开屏幕却看见柳名扬的新消息：“小同桌，在干嘛呢？”
“躺尸！还能干嘛？”
“哈哈哈！杨阳和我在一起，要不要出来玩？”
李南希微微蹙眉：“不来，你们好好玩，我还在大海里挣扎着呢！”
“放心，哥们一定在岸上守着你，等你游上岸！”
“我才不稀罕，你赶紧飞吧，爱去哪去哪，别让我背上耽误你大好前程的罪名！”
“哈哈，我说你怎么就不能改改你这火爆脾气！”
“改不了，天生的！”李南希有些得意地回复。
“好吧好吧！问你个事，你真的对我们阳哥没意思？”
“没意思，以后再敢问，咱俩就绝交！”
“行行行，告诉你啊，我报的师大，数学专业。”
“恭喜啊！未来的数学家。”
“别，我没那么大的志向，也没那能耐，本人只想当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
“好，恭喜恭喜！未来的人民教师。”
“你呢？什么打算？”
“复读，去一中。”
“嗯嗯，那以后有了新同桌可别忘了我这老同桌啊！”
“放心，不会忘！我睡觉了啊，你们慢慢玩。”
“好，快去睡个美容觉吧！拜拜！”
“拜拜！”
*
“看昨天的我们走远了，
在命运广场中央等待，
那模糊的肩膀，
越奔跑越渺小
……”
听着熟悉的旋律，李南希不禁悲从中来。她闭着眼睛，抿了抿嘴角，轻咽着口水，两行热泪悄悄顺着脸颊藏进了乌黑柔顺的秀发里面。
后来，柳名扬去了省内的师范大学，李南希也收到了一中的通知，被分在理补一班，她的分数还超过了录取线5分。
*
终于盼到了开学的日子。
早晨七点，李南希揣着忐忑的心情，迈进了一中的大门。本应熟悉的校园生活，此刻却被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环境包围，满是疏离感。
校园里，有人在晨跑，有人在打篮球，有人在朗读课本，还有人匆匆啃着早餐。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唯独李南希形单影只。
一**有三栋教学楼：主教学楼是高一、高二的教室与教师办公室；科技楼供高三应届生使用，内设实验室、会议室；而科技楼后方那栋两层小楼，专属补习生的教室。
望着略显破败的小楼，李南希心底掠过一丝失落：“果然，补习生就只配这样的待遇……” 她看到一楼的门牌分别标注着“文补二班”和“理补二班”，便轻步往二楼去，找自己所在的理补一班。
寻到门牌时，走廊上已排开一列同学。只有五六个女生站在教室后门，其余都是男生——理科班里，女生本就少。面对这么多陌生的面孔，李南希莫名紧张起来，不自觉把怀里的书本抱得更紧。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一位身着青色夹克、脚蹬千层底布鞋、手握苏打水的瘦削中年男人，从楼梯口缓步而来。他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打开教室门，转身朝众人招呼：“都进来吧！”
众人涌入教室，只见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横七竖八散着。大家面面相觑间，男人已站上讲台，右手高高扬起，伸长脖子嚷：“陈涛，陈涛来了没？在哪儿？”
“这里！”教室中间，一个男生举手应和。
李南希循声望去，只见那男生白白净净，一双眼睛像黑曜石般透亮，浑身透着朝气蓬勃朝气，微红的脸颊又带几分稚气。
“嗯，好！等会儿你带着大家把卫生打扫干净，完了就可以回去。”
“好的！”陈涛一边应着，一边仰头快速扫视教室。
听着两人熟稔的对话，李南希暗自揣测：“他们认识？或许是亲戚？” 教室里，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嘈杂，像细密的蚊鸣扰得她有些烦躁。她疑惑地望向讲台上的中年男人，不确定对方今天是否就只说这寥寥几句。
男人沉默片刻，提高音量：“大家安静！我是你们的班主任，蒋海。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不上课。你们用原来的书，不用领新的。等下跟着陈涛把教室卫生打扫干净，就可以回家啦，明天见。” 话落，他果真转身离开了教室。
见陈涛带头打扫，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李南希拉过一张课桌，把书塞进抽屉，拿起扫帚加入清扫队伍。陆续赶来的同学也不断加入其中。众人分工明确：扫地、擦玻璃、摆桌椅、拖地……没一会儿，教室就焕然一新。
因彼此不熟，大家没过多交流，打扫完便各自回家。李南希到家时，张燕正坐在沙发上绣十字绣。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上课吗？”张燕语气里透着惊讶。
“今天不上，就打扫了一下教室。”李南希说着，在沙发坐下。
张燕一脸了然：“哦，吃早餐了吗？我煮了粥，要不要来点？”
李南希歪头瞅瞅十字绣，又瞥了眼张燕，抿唇笑：“不吃啦，我吃过了。你吃吧，我帮你绣会儿？”说着，手就探过去接针线。
张燕起身去吃早餐，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语调带着点嗔怪：“仔细点，别绣错了，改起来麻烦。”
“知道啦！好歹也遗传了你一半的灵秀手巧，这么不放心我？”李南希晃了晃手里的针线。
没绣几分钟，李南希脖颈和手腕便泛酸，她微微仰头活动，像只被丝线缠住的碟。
张燕回来检查，指尖拂过绣布，漫不经心似的：“还可以。你呀，脑子不笨，缺的是坚持。”
这话像根细针扎进李南希心里，她撇撇嘴：“我哪聪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又偏不擅长读书。”
“还不承认？从小到大，你做什么不是三分钟热度？哪件事是你坚持到最后的？”张燕抬眼，眸光里藏着几分无奈与疼惜。
李南希想说什么，终究咽了回去，垂着眼帘，像朵蔫了的花缩回她自己的卧室，往床上一摊，声音闷闷的：“还不都是你们说这没用、那没意思……我怎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
次日清晨，李南希早早来到教室，门还锁着，她只能站在过道等候。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个扎短马尾的瘦女孩，正冲她微笑，那圆圆的脸蛋像雨后娇嫩的花苞，带着几分怯怯的娇羞。
李南希在记忆里使劲翻找，怎么也寻不到这张脸的影子。女孩敏锐捕捉到她的茫然，眉眼一弯：“你不记得我啦？”
尴尬瞬间漫上李南希的脸——她不仅脸盲，还近视，实在记不住只有一面之缘、交流寥寥的人。她含糊道：“我……一时想不起来，不好意思。”
女孩倒是洒脱，爽朗笑开：“我叫王欢！去年会考时，我坐你前面，临考了才发现没带橡皮擦，多亏你分半块给我。”
“哦！对对对！”李南希大脑一阵灵光闪过，“那时候你是齐耳的蘑菇头，现在扎起来了。”
“嗯，是的，高考完就开始留长发了。”王欢轻轻晃了晃脑后的辫子，指着理补一班的教室问：“你也在这个班？”
“嗯，我二本线差一分。”李南希无意识低了低头：“你呢？”
“我比你还惨，差3分。”王欢耷拉下眼皮，语气里透着失落。
两人正说着，一个男生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话音未落，男生已经打开教室门，“我叫李晨旭，你们先随便找位置坐，等蒋老师来了再统一安排座位。”
李南希和王欢挨着门边的空位坐下。窗外的天渐渐亮透，教室里的人也像雨后蘑菇，密密麻麻冒出来，很快就坐满了大半。
七点二十分，预备铃声响起，蒋海大步流星跨进教室。他几步登上讲台，拿起点名册，扬起眉毛：“不错，没人迟到。老规矩，点个名，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陈涛——”“到！”
“陈波——”“到！”
“金鑫、李晨旭、赵琳…… “
“李南希——”“到！”
“王欢——”，“到！”
“白佳……”
名字像流水似的从蒋海嘴里淌过，眨眼间就到了头。
他放下点名册，指关节在讲台上轻轻扣着：“我介绍一下咱们班情况，全班58人，最高分558，最低分415；上线45人——说白了，大部分同学本来就能上大学，不过是心中有更高的坎，才选择复读。”他忽然笑了笑，眼神扫过底下一张张年轻的脸，“所以，我不把你们当高中生，而是‘准大学生，大学预科班的学生’。进了这个班，一只脚已经跨进大学校门，另一只脚，明年也一定能迈进去！”
蒋海这话逗得教室里响起一片轻松的笑声。
李南希震惊不已，没想到补习班里竟有500多分的学生。正纳闷时，又听蒋海说：“剩下13位同学，和大学也就差几分。只要跟着老师认真学一年，我担保所有人都能考上！理补一班开班以来，还没有一人落榜，我相信你们这届也不会例外！”
台下响起一阵满怀期待的低语。蒋海接着说：“现在选个班长，以后班里大小事都由他负责。” 他说着笑着看向陈涛，“陈涛，站起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陈涛应声站起来转了一圈，又坐下。
“这是我的老搭档，过去三年和我配合得很好，也是咱们班第一名，班长就还由他来当！”
不少同学投来钦佩的目光，李南希也一样——原来这就是考了558分还选择复读的人。
558分在教育发达的城市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在草海这种偏远的小县城已经算是相当的不错，211高校基本可以任意选择，哪怕是985，有些也是可以报的。
蒋海喝了口苏打水，突然发问：“你们为什么读书？”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大家似乎都在心底寻找答案。李南希有些迷茫，她的想法总被身边人否定，久而久之，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模糊了。在她看来，或许先考上大学才是最要紧的。
江海的声音打破沉默：“不管你们读书为了什么，回头看看——”他抬手指向教室后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那是咱们班的班训。”
众人应声回头，只见一排菱形的红纸上，用毛笔赫然写着：“为生存而读书，为发展而读书。”几个大字，醒目得令人无法回避。
蒋海望着众人，声音里裹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我教书20年，带理补一班10年，这几个字也在这儿贴了10年。老规矩，大家大声读三遍！”
全班齐声高呼，“为生存而读书，为发展而读书！”的声音在教室来回碰撞，李南希内心震撼不已，浑身充满力量。
三遍读完，蒋海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众人：“陈涛、陈波、李晨旭、文华，跟我去搬资料，其他人先自习。”
十几分钟后，几人抱着资料回来。
蒋海把点名册交给陈涛，让他负责点名发放，又让陈波帮忙，自己转身去了走廊。
下课铃响，同学陆续出去，陈涛盯着点名册，一笔一划给领资料的同学打钩。
“李南什么？字印糊了。”陈涛抬头，声音清晰响起。
李南希左右瞧瞧，没人应声，犹豫着站起来：“李南希。”
陈涛循声望来，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时间像被施了魔法，凝滞两秒。她的脸颊悄然漫上薄红，微微发烫。
“李南希。”陈涛重复了一遍，在她名字后面画上勾。李南希从陈波手中接过资料，耳边陈涛喊“王欢”的声音还在飘着。
王欢起身时，冲李南希笑：“出去透透气？” 李南希刚要应，蒋海和一个男人说笑着走进来，她只好又坐回座位。
蒋海拿着半瓶苏打水离开，那男人站在讲台旁边的窗户前面，目光淡淡扫过教室，像在无声丈量这一方天地。
上课铃响，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不多时，陈涛和陈波发完资料，也回到座位坐好。
男人走上讲台，神情严肃，稳稳拿起粉笔，潇洒转身，在黑板上用行书写下“吴尧”二字。
“我叫吴尧，和蒋老师搭档五六年啦。实不相瞒，在咱们学校教语文这块，我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台下顿时爆发一阵哄笑，李南希也差点笑出声。
吴尧却一本正经：“别笑，我说的是实话！” 他眯眼扫了圈教室，“哟，老面孔不少啊！班长选了没？”
“选了，是我。”陈涛起身回应。
“老熟人！来，把这个作文题目抄黑板上。”
陈涛走上讲台接过卷子，粉笔在黑板上行云流水，那工整又端庄的楷书，让李南希暗自赞叹：“果然，优秀的人，干什么都出彩。”
写完，大家才发现是高考作文题。吴尧重新站上讲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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