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走廊光线昏暗，水泥墙壁间布满青苔。唯一能够通行的狭窄过道，被各式各样的纸盒盘踞着。
沈南星看向面前的老旧房间，忍不住又看了看手上的纸条，显得有些犹豫。
“特殊调查局，腾龙街南方巷家属楼一单元23号，欢迎您的加入。”
是这个地址没错，可是与“特殊调查局”这个金光闪闪的大名不同。为了找到这个地方，他刚刚走四个幽深的小巷，穿过萦绕着三岁小孩哭声的废楼，过私人小区的狗洞，才终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这里。
其实半路上他已经有些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被骗了。不过在三伏的天气里顶着大太阳，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怎么也不能退缩。
而且有导员牵线，那墨镜先生应该真的是联邦官员。只是选的面试地点偏了一点……吧？
沈南星想起对方握紧他的双手时，满是赞许和恳切的眼神，以及一定要他把自己上交给国家的请求。
他叹了口气，说服自己：大学生就业不容易啊。
来都来了，放在眼前的面试机会，不能够白白浪费。
于是他举起按键手机，打开自拍，开始整理仪容仪表。按键手机里的画面有些失真，只能部分映照出主人的全貌。屏幕里框住一个半扎长发、苍白斯文的少年。
他的眼皮看起来有些单薄，但是眼睛很亮。按照室友的说法，他“长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很容易受人喜欢。
沈南星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用手指调整额头上的乱发，确保自己看起来一丝不苟、精神满满。
随后，他摆出一个营业性的笑容，伸出手去，轻轻地敲响房门。
敲门声在空寂的走廊上回响。沈南星保持着微笑，静静地等待了一分钟。
……
没有回应。
他再次敲响房门，微笑。
又是一分钟，没有回应。
他确定了，自己绝对是被骗了。
抱着最后的希望，他加大力度，开始砸门。随后又敲了足足有半分钟，门内始终没有回应，只惊起了几只在纸盒里觅食的老鼠。
沈南星压低眉毛，上下扫视一番房门，开始用全力。
这时候他看起来一点也不乖巧，显得有点拽，还有点凶。破旧不堪的木门被敲得震天响，乃至于连墙壁都跟着颤抖。
“喂，小孩，你走错了。”一个沙哑的女声说道。
沈南星转身，看见了一个穿着背心，手臂肌肉结实壮硕，眉眼阴鸷，如同黑/道大姐大的中年女人。
看来这一次，他惊起了门外的邻居。
他忙转换表情，彬彬有礼地举起左手，温声说：“姐姐好，这户人家的主人在家吗？腾龙街南方巷家属楼一单元23号，我应该没有走错。”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女人身上的肌肉，线条结实，优美，富有爆发力，宛若古希腊神话里的雅典娜，又好似一个驰骋在战场上穆桂英。
重点是，看起来可以打十个他。
与此同时，女人也在看他。青年人面容青涩稚嫩，神情腼腆，不知道是哪家的。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沈南星，忽然眯起眼睛，沉声道：“你走错了，谁叫你来的！”
沈南星把右手背在身侧，抓了抓手里的纸条。停顿了大约半秒，才回答道：“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先生叫我来的。”
“哈？”女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目光犀利的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奇怪的是，比起这句话中的墨镜先生，仿佛他本人更让人感兴趣。
“哎，原来是你啊，小孩，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沈南……”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人给打断了。
“哎，算了算了，”女人挠挠头发，“叫我时雨就行，你是来面试的吧？”
“对的，你好……”没等他说完那个好字，时雨已经背过身去，开始匡匡砸门。
沈南星揣了揣手，乖乖闭嘴。
时雨不愧对她一身的肌肉，沈南星之前的力度已经很大，几乎让整个屋子地动山摇，完全就是扰民的程度了。她的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整个人形的震楼器。
“老本，开门啊，客人来了你还不知道。抓紧时间，开门！就你这耳朵背的，一天天的死里面吧！”
沈南星还有些怔怔，哪个本？就见房门哐啷一声，倒在地上，彻底宣告了自己的终结。
……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
在忽然倒塌的大门之后，是一个高三米，五乘四米的水泥房间。里面并没有砍刀、冲锋枪、致幻剂，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电脑桌，摆放在房屋的正中间。桌面上摆着一台电脑，移动电源，以及其他看不懂的设备。
霸占了屋子里的唯一一把椅子，稳坐在电脑桌前的，是一个头戴耳机的金发白人男性。酒红色领带上有钻石领带夹，但是考究的西装上带褶皱。
男人此刻正偏转头部，看向门口，和翻卷出浅色骨架的门板对视。没有片刻停顿，他侧过身体，摘下耳机，露出善意的微笑：“没吓坏吧？时雨就是这个性子。”
大灾难以后，人类文明出现断层。不同民族、不同人种混居在一起是常态。联邦的官方通用语言是中文，因此并不影响彼此沟通。
沈南星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好。
于是男人起身，伸出右手：“你就是小沈吧，你好。你可以叫我本杰明，我姑且算是这里的技术人员。”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本杰明先生。”沈南星走进房间，递出手去。对方的虎口与大拇指都带着硬茧，手心干燥且有力道。
接下来是短暂的登记时间。因为要填写数据，本杰明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去。他问的信息不算敏感，就是班级群里会填的那些，与沈南星的成长轨迹息息相关。沈南星都一一答了，顺便打量四周。
房间的边边角角积满了灰尘，没有放置垃圾桶，没有生活气息。他推测，这里只是面试用的临时地点。
不知道这算重视还是不重视。如果说重视，对方就不应该选择这样一个地点。但是说不重视，他们却又不辞辛苦地出来一趟。而且那位本杰明，显而易见的有事要忙，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大约是看出来他有点紧张，本杰明朝他笑了笑：“欢迎来到特殊调查局，希望那些长着胡须的保安没有太为难你。”
沈南星立刻想到了走廊上堆满的纸盒，摇摇头笑道：“比起墨镜先生口述的路线，它们好对付多了。”
听见本杰明询问来时的见闻，沈南星抿了抿嘴唇，一边回答一边在心底无语。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路线，什么向十二点钟方向前进五百米，再向六点半方向走四十五米——到处乱跑才会显得更加可疑吧。而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规划出钻狗洞的路线。
还好他小时候喜欢偷鸡摸狗，面对这方面的事情，经验相当丰富。两只手往墙壁上一搭，一个借力就飞上了墙头。
时雨在一旁找了块较为干净的空地，用手拍拍灰尘，一屁股坐下。
“不用太担心，我们部门可缺人了。而且像你这样的人才——等我们老大一来，你肯定光速入职，现场开始拉磨。”
沈南星底气不足，小声应道：“啊，这样的嘛。”
“话说回来，你怎么看我们特殊调查局？”本杰明轻声发问。
“特殊调查局是一个十分注重保密程度，执行……”他找了一个同义词填进去，“特别任务的非官方机构。”
联想到墨镜手里的探员证件，道，他继续补充：“这里与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时雨盘腿坐起来插话：“小孩，你都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做什么的，你就敢来啊？”
她扬起唇角，脸上笑容显得格外险恶。
“那不是因为……我比较相信联邦。”沈南星咬咬干燥的下唇。
“的确如此，至于我们执行的什么类型的特别任务。你还记得你经过的那幢废弃建筑吗？”本杰明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抬头，正色道。
“是的，我对那里印象深刻。那里有小孩的哭声，但是很奇怪，我查看过四周，没有找到声源，但还是报了警。”
本杰明伸出右手大拇指，称赞道：“你很热心，我们特殊调查局，要处理的，正是……”
“我让你们过来，是来聊天的？”一道清冽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打断了对话。那是一个青年男性的声音，语气平稳没有波动。
沈南星转过身去，猝不及防撞入一道视线里。门边站着的男人穿着迷彩短袖，整个人看起来肩宽背直。他高眉骨，眼眸漆黑，深陷的眼窝像淬了寒铁。
这一瞬间，沈南星仿佛看见了一只俯瞰全局、矫健从容的鹰。
室内的空气变得凝滞些许，沈南星意识到，他一定就是这里的领导者。
沈南星下意识绷紧了脊背，眼睛却下意识看看他手臂和肩膀之间的肌肉群，再联想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薄而美观的一层肌肉。结论是可喜而让人满意的，至少在他看来，还是薄肌好看。
“你们的行事效率可真高。看来特意寻找的场地，是为了喝下午茶用的。”男人冷冰冰地说道。
“哈？这地方连个像样的座位都没有，还能喝下午茶？”时雨小声抱怨道。
“时雨。”男人压低眉毛。
时雨举起双手，耸肩投降。
沈南星感觉有些不适，男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移开视线，从头到尾，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自己脸上。
“面试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走，是没通过的意思吗？
沈南星顿时有些忐忑，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复盘自己有哪里表现得不好。停顿了两三秒钟，他意识到，自己被针对了。
房间里没有监控，他回答问题的时候，也没有听到脚步声。所以，这个人只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走过来，否定了他。
沈南星脸上的笑意减淡了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面试结果呢？”
“现在。我认为你不适合我司工作，非常抱歉。”男人毫无愧色地说着场面话，从抿起的嘴角到平静的眼眸，看不出一丝道歉的痕迹。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那位戴着墨镜的先生说过，符合条件的人员格外稀少，他曾极力推荐我来贵局面试。”
“对啊，小兰他挺好的，长的也乖省，还能开图，这么好的劳动力哪里找啊。”时雨在旁边劝道。
小兰？沈南星看向时雨，对方朝他眨了眨眼睛，得意地扬起唇角。沈南星有些无奈，自我介绍的时候她果然没有听清。
“首先，我们这里都是体力素质过硬的人，且不提时雨，你旁边的本杰明，有三年部队特训经验。你的大学专业是学前教育，对吗？”
沈南星稍微平息了心中的不满，看来他还是有做过背景调查的。
“而且……”男人的目光扫过沈南星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喉结几不可察地上下滚动，“皮肤太白，扎着花里胡哨的武士头。名字叫什么小兰，不够阳刚。”
沈南星：？
这就是在针对我！
他攥紧手中的纸条，一张白脸气得绯红，怒极反笑：“呵呵，原来贵司招聘，看的是腱子肉够不够鼓，名字够不够糙，头发够不够板寸。”
“既然您招的是双开门冰箱，那我确实是不合适了。”说完话，他将纸条揣进口袋，身体侧向门边，一个随时可以离开的姿态。
男人哑了声，停顿了两秒钟以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沈南星后退半步，将他的手甩开了。
男人看起来有些错愕，他停顿了半秒钟，朝沈南星走近。
然后压低眉毛，放慢语速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个工作太危险，不合适你。”
沈南星长舒一口浊气：“我不怕危险。不过，很显然，贵司也不符合我心中的理想公司画像，我就先离开了。”
男人呼吸一窒，他的目光扫过房屋正中的电脑桌，脸上表情依旧冷硬：“随你怎么想，门在那边。”
“那就告辞了，”说完他扭头看向旁边的时雨和本杰明，面带微笑地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时雨和本杰明相当仗义地朝他挥手。
男人冷哼一声，自顾自走到办公桌前，检查本杰明填写的表格。背影看起来有点萧索。
本杰明咳嗽了一声，和时雨对视一眼，开始忙电脑上的业务。时雨忽然福至心灵，也开始低头看手机。
虽然在忙什么她不知道，但是，总之，现在大家就是得很忙。
大家就这么静默。
直到几分钟后，伴随着手机滴滴两声，本杰明突然举起左手：“紧急通知！坪子巷废楼区检测到高频哭泣声！”
时雨猛地起身：“不可能！我两小时前刚侦查过，还显示那里一切正常。”
她一边穿戴装备，一边问：“那一带——该不会正好是小兰回家的必经之路吧？”
室内的气压顿时变得低沉。
“我去找他。”话音未落，男人已经提着背包，冲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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