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沈南星憋着一肚子气，头也不回地冲进昏暗的走廊里面。
他的脚咚咚地踩过满是灰尘的阶梯，几乎是用冲的方式挤出了单元门，迎面撞上外头那条阴暗潮湿的窄巷。
他只想尽快远离那个刻薄的上司，和那个破地方。
联邦的基建程度一直说不上好，即使是空州市区，除开几条主干道，道路依旧坑洼开裂。加上地方偏僻，沈南星要想坐上最近的公交车，还是得原路返回。
一想到要重新经过狗洞，他心里有点恼。再想到某个甚至不稀得上报姓名的自大狂，心情简直坏到了极点。
他没好气地疾行在窄巷中，步伐快而乱。潮湿的墙壁散发出霉味，阴影深处似乎总有什么在窥伺。
忽然，他顿住脚步，身后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不是错觉，确实有某个人在阴魂不散地跟着他。
沈南星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
在他身后，巷口的拐角处，一个人影如同鬼魅般贴墙而立。他逆着光，轮廓被拉得格外修长。看起来肩宽背直，压迫感十足。
沈南星眯起眼睛，不快到了极点。
他压低身体，弓身蓄力，迅速朝着对方扑去，衔接一个极快狠准的肘击。
与此同时，那身影开口了，嗓音低哑：“学生仔，你要去哪里？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一把闪着白芒的水果刀应声而出，对准了他的腰部。
沈南星转过手腕，迅速劈向对方右手麻筋，使得刀具掉落在地。紧接着对上那人腹部，附赠一个膝击，外加一套擒拿术。
几息之间，身影已经被卸去刀具，虔诚地跪在地上。
这时候他才彻底看清身影的全貌。跟想象中的人截然不同，对方是一个烫着黄毛，一身破洞衣破洞裤，满身纹身的精神小伙。
沈南星的眉头蹙得更紧，用膝盖顶着黄毛的脊背，空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的脸：“哪个堂口的？不知道什么人能抢，什么人不能抢吗？”
黄毛看起来有些错愕：“弟弟，不，大哥。你，您是道上的啊？”
沈南黑着脸：“黑虎帮，马仔你认识不？”
“没听说过有什么马仔啊——你是说我们马三爷？”
“霍，都混成三爷了，当年我跟他一拨。”他眉头微舒，嘴角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沈南星踹了一脚黄毛的屁股，单手拧着他的耳朵，附身凑近，在他耳边恶魔般低语：“从今天开始，回家去吧，别让我在外头看见你。”
黄毛耳上剧痛，疼得龇牙咧嘴：“哥，哥，大哥！规矩我懂！您肯定不会再见到我了，我知道错了！”
沈南星眯起眼睛，脸上忽然绽开一个异常怀念的笑容，他把人松开，拍了拍黄毛的胸口：“行了，有烟没，给我来一根！”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张白净的小脸笑容灿烂，只有几缕碎发汗湿在额上，显得有一些俏皮。整个人看起来特嫩，特纯真。
结合他刚刚的动作，简直就像是一个清纯男大被下了降头。
黄毛惊恐地后退半步，哆嗦着从破洞裤口袋里掏了半天，双手为他递上一根白塔山。
沈南星接过烟，动作娴熟地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捻住烟嘴，微微一搓，让烟丝稍微松散些。
接着他把手掌凑到鼻子前面，深深地、贪婪地嗅了一口，简直活脱脱一个瘾君子。
要不是黄毛没买别的，他也要怀疑记自己递的是不是烟。他哆哆嗦嗦地问：“我这还有很多，哥，你要不然来一根？”
沈南星嘿嘿一笑，“不用了，我已经戒了。”
随后他挥挥手，温声道：“行了，滚吧。回去记得多陪陪你妈。”
黄毛如蒙大赦，连掉在地上的刀都不要了，带着一脸见鬼的表情跑走了。
因为忽然出现的沙包，沈南星的心情好受了些。至于社会治安问题，联邦连建国都才二十三年，犯不着由他来操心这个。
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往前走，脚步松快了许多，很快就来到了旧楼附近。
他又听到了那哭声。
那声音尖而利，隐隐约约地从砖石结构的空洞深处飘荡出来，似乎揭示着极大的痛苦。
沈南星顿了顿，没有再继续唱歌，他的目光扫过前方，在距离不足五步的地面之上，平整地躺着一个布满铁锈的圆形井盖。
他抬起脚，打算跨过眼前的井盖。
与此同时，井盖凭空消失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两米多，黑洞洞、深不见底的垂直陷坑。深坑四周散发着积水的腥气，冷飕飕的凉风自坑底直涌而上。
沈南星心里一惊，如果他直接走上去，现在已经在坑底了。
他不安地看向四周，依旧是狭窄的巷道，剥落的墙皮，堆积的废弃垃圾。一切似乎都与之前相差不大，然而那股无形的、被窥视的危机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沈南星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
前方的空气如同水纹般波动了一下，再看眼前，一个瘦长的、畸形的黑色身影骤然出现。沈南星看得分明，在它本该是脸的位置，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镶嵌着无数张模糊、不断蠕动变换的人脸。
怪物一边哀嚎，一边伸长手臂。本应该是手的位置被拉伸成轮状的尖锐长刺，带着呼啸的破空声，向他袭来。
沈南星向后一闪，堪堪避开白影的袭击。身后的垃圾堆被削开了口，连里面的金属座椅也凹进去一块。
他迅速转身，向着后方狂奔。冰凉、湿冷的气息萦绕在他周围，使得他在三伏的天气里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怪物的速度并不快，只是手长了些，他只要离开这个巷子——
他踩到了掉在地上的水果刀。
四肢骤然坠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沈南星咬牙，此刻他真的是恨死那个黄毛了。
他努力扭转身体，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后一仰，脊背与那冰冷的手刀错身而过。
“嘶啦——轰！”
肩膀处传来一阵被迫扭转后的剧痛，沈南星瞳孔放大，下意识看向身后。
几颗黄铜色子弹贯穿过怪物的头部，爆开浓稠的深黑色浆液。怪物痛苦地哀嚎了一声，细长的身体坍缩下去，像蜡烛一样熔化了。
沈南星的视线落在怪物之后，身材挺拔、眼窝深陷的男人举着手枪，朝他投来视线。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带着出人意料的沉静和安定意味。
沈南星忽地松了口气。
“还能动吧？”男人走过来，为他搭了把手。
沈南星有些腿软，怎么都借不上力，几乎是被他托着腰扶起来的。
他试着动了动手脚，除了肩膀处的扭伤以外，其他地方并不难受。而且扭伤并不打紧，该用到双手的时候还是能用。
男人见他还能动，一边侦查四周，一边递给他一个耳麦：“它的力量刚刚被削弱了，事不宜迟，跟我来！”
沈南星有些跟不上节奏，他怎么就成免费的劳动力了？不过他还是把耳机戴在耳边。
“本杰明。”男人对着耳麦说。
“哭声具有高危害性，最多三小时，腾龙街区就会变成一片死地。”
“时雨。”
“明白，我负责前往附近，进行进一步排查。”
“跟上。”男人看了一眼沈南星，向前跑去。
沈南星手头上没有武器，总归是不放心。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水果刀。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深坑，辗转着越过去。
这一下已经让他们拉开了距离，男人的步伐极快，足音在巷子里回响，形成急促的频率。
沈南星急忙跟了几步，险些要摔跤，不得不出声：“那个……”
“怎么？”男人停下脚步，两个人的距离极近，以至于沈南星撞上了他的背。
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尖，那里布满了丰富的血管，很容易因此泛红：“喂，我是说，你能不能走慢点，我快跟不上了。”
男人盯着他的鼻尖皱眉，停顿了几秒钟，将他扯至身前。他的脚步并没有放慢，只是一边往前赶，一边时不时拉他一把。
两人默不作声地赶路，大约两三分钟以后，男人忽然开口。
“不用称呼我为喂了，我有名字。我叫徐风华，风华绝代的风华。”
说这句话的时候，男人微抬下巴，显得格外骄矜，格外自信。
耳机里传来一声极力压制的、短促的轻笑。
沈南星用狠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没有跟着笑出声来。他上一次听到这种自我介绍，还是在看古早网文的时候：
我叫吴天，无法无天的吴天！
他看向眼前风华绝代的风华，忽然也有了一种跪倒在地，大叫“好可怕”的冲动。
可惜时候不对，他只能将这一切压在心底，憋笑憋到面目狰狞。
说话归说话，二人脚步不停，很快到达了坪子巷。因为是废弃的公寓楼，徐风华可以自如地拔出手枪。
明明是白天，这一带的天色显得格外的黑。大楼通风良好，墙壁的缝隙里却爬满亘古不化的青苔。入口的房门倒伏着垂头丧气，仿佛被枪毙后的废墟。
断断续续的哭声，正在从二楼的某一处传来。那声音十分凄厉，在空旷的环境里回荡着，听起来尖而高昂，简直要刺破人的耳膜。
两人在靠近大楼的阴影处停下了脚步，贴着建筑物站立。徐风华从背包里取出来一个强光手电，递给沈南星：“保持低姿，沿墙根进入大厅。等会听我口令。”
徐风华的声音压得极低，听起来微微有些沙哑。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门洞内部，倒塌的大门后面，那里黑黢黢的，如同一只怪兽的巨口。
沈南星点点头，将自己缩在徐风华稍后一点的位置。徐徐凉风顺着汗湿的衣袖往里钻，带来一阵寒意。
然而，预想中的前进指令却没有响起。
沈南星等了大约十秒，徐风华依旧停在原地，毫无动作。他的目光不再看像危机四伏的门洞深处，而是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好奇和探究，紧紧地、牢牢地锁在沈南星脸上。
“？”沈南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徐先生？”
徐风华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沈南星被他这古怪的静默弄得心烦意乱，强压下慌乱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
沈南星烦闷地皱了眉，走过去推他的肩膀。
紧接着他就看见，徐风华像被切段的烤肠一样，分成几段倒了下去。脏器和血液从躯体的空腔中落下，淅淅沥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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