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拐过迎宾馆街角,身后白光一晃。
陆妤睁眼看向后视镜。
一辆黑色奥迪A6闪了下远光灯,不近不远地跟着。
“后面车跟多久了?”
司机攥紧方向盘,喉头滚动,从后视镜里快速扫了眼:“打您上车就在后头,牌照是本地的。陆校长,要不要……绕一下?”
陆妤沉吟片刻,从外套里拿出黑色的摩托罗拉,拨出去一个电话。
这个时间点接到电话,对方显然有些意外,随即语气松快下来,带着点笑意调侃:“哟,老陆,不是正吃接风宴?怎么有空打电话?没被周维找不痛快?”
陆妤语气如常,寒暄了两句。
“老赵,替我查一个车牌号——”
她紧盯后视镜,那辆奥迪车依旧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有消息发我。”
前方是个弯道,司机放缓了车速。
对面行道,一辆蓝色大货车歪歪斜斜露出半个车头,车速不快,轮胎晃得邪乎。
陆妤冷呵:“避开前面的车!”
司机浑身一激灵,眼看那庞然大物斜冲过来,猛地将方向盘往右死打!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刺耳尖叫,车身失控地甩尾。
陆妤左手死死扣住前排座椅扶手,右手撑住车门,扎得整齐的马尾因惯性大幅度晃动。
桑塔纳惊险地擦着货车保险杠避过去,滑出十几米才踉跄刹停。
司机大口喘着气,额头全是冷汗,惊魂未定地回头,声音发颤:“陆校长!您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儿?”
陆妤脸色阴沉,刚要开口,大衣口袋里的摩托罗拉震动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简短回复,目光锐利地投向窗外。
不远处,那辆奥迪到货车前停下。车窗下沉,里面的人像是说了句什么。
货车司机这才拉开车门,跌跌撞撞跑过来,满脸是汗,话都说不利索:“对不起!领导!我真不是故意的!这路……这路太滑了!方向一下子没抱住……”
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吼了一句:“你怎么开的车!这多危险啊!”
货车司机眼神慌乱地扫过桑塔纳侧面刮出的醒目划痕,又赶紧看向后排。
“没伤着您吧?这车……这修车钱我赔!”
陆妤没理会他们的对话,直接拨出去一个号码。
电话两声就通,那头轻轻唤道:“陆校长。”
“你的车一直跟在后面,就为了看我撞车?”陆妤的声音裹着冷意,“姜厂长,在拍美国大片儿?”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声轻叹。
奥迪车驾驶室车门打开,姜好握着电话。米白针织裙配同色系的长款大衣,领口别着珍珠胸针,明明是跑郊区夜路,却精致得像赴宴。
她走过来,甜腻的香水味不浓却缠人:“我要是想看您出事,就不会从迎宾馆一路跟过来了。”
陆妤推开车门,脚刚落地便顿住。
鞋底沾了层黏腻的油污,她戴上口袋里的黑色手套,弯腰摸了摸,指尖上沾着柴油味。
姜好指了指那片反光:“这路段天天有人偷倒废料,不巧排水口还容易堵。”
她扫了眼桑塔纳,语气带点促狭:“再说,您这车是总部白牌,夜里太扎眼,容易招惹是非。”
“这是你的人?”陆妤扫了眼哆哆嗦嗦的货车司机。
这人穿着蓝色工装,衣服上有黑色的厂标。
姜好拨了拨额前碎发,露出个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车是永鑫的车,司机也是厂里的老人。”
她话锋微妙一转,视线轻飘飘落在货车司机身上,“不过嘛……今晚这趟临时加车,调度单是谁签的字,我回去得好好问问。”
陆妤摘下手套,空气里残留的异味让她眉心微蹙。
“看来在永鑫,姜厂长也未必事事都能攥在手心。”
“这不是就等着领导来指导工作吗?”姜好脸上笑容不变,对那惶恐的货车司机随意挥挥手。
“赶紧把车开回去,别挡着陆校的路。”
司机如获大赦,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姜好重新看回来,伸出手,掌心向上,做出邀请的姿态:“陆校长,受惊了。前头路黑,坐我的车吧,稳当些。”
陆妤看着姜好伸出的手,没有握手的意思。
“我的安全,不姜厂长费心。”陆妤拉开车门坐回后座,“姜厂长还是先理清楚永鑫内部的事再说。”
姜好站在车外,看着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陆妤冷冽的侧脸。
她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向前一步,指尖轻轻搭在即将完全关闭的车窗边缘。
“陆校长。”
她的声音透过那道缝隙钻进车里,依旧温软。
“我只是觉得,您可能需要更小心一点。”
陆妤关窗的动作停下,抬眼看向窗外的姜好。
两人目光在狭窄的缝隙间短暂交锋。
姜好微微俯近身,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陆妤能听见:“在这青城,明里暗里盯着您的眼睛,可不止一双。树大招风,您说是不是?”
姜好微微颔首,收回手指,退后一步,脸上仍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几分关切的笑容。
车窗彻底关上,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桑塔纳重新启动,司机小心翼翼地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驶离。
陆妤透过后窗,看到姜好站在原地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融入夜色。
车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
没两分钟,陆妤的手机响了。
是周维。
她接起,那头传来阴阳怪气的笑:“陆校长,永鑫那边好玩吗?听说姜厂长为了留下你,连跟车的心思都花了。”
“周主任的消息倒是灵通。”陆妤语气冷淡,“不去盯审计报表,倒关心起我的行程了。”
“那奥迪A6一直巴巴地停在迎宾馆,谁看不见似的。这地界除了她谁还能那么招摇?”周维的声音沉了点,“陆妤。你不用试探我,当着那么多人面打的赌,我还能反悔?咱们现在也勉强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姜好那人路子野,她身上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你别被她的笑脸骗了。”
陆妤淡淡的:“周二小姐,你最近总盯着永鑫,是不是忘了审计的本职工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接着传来周维咬牙的声音:“陆妤,你别太过分!我告诉你,你要再这么叫,我真反悔——”
“周主任。”陆妤打断她,“给自己留点脸面吧。”
没等对方再开口,陆妤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回包里。
后视镜里,永鑫路的路灯越来越稀。
远处隐约能看到永鑫厂的红色厂牌。
车子快到永鑫厂门口时,司机看一眼后视镜:“陆校长,那奥迪没跟过来。”
陆妤“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的厂门。
铁制大门口站着两个保安,手里拿着手电筒,正往这边看。
桑塔纳停在厂门口,保安过来登记。
陆妤报了名字,保安愣了下,连忙点头:“姜厂长交代过,您来了直接进去。”
姜好提前打了招呼,突击检查已经失去意义。
“不必了。”陆妤降下车窗,“转告姜厂长,明天九点,正式调研。”
车子驶离时,她又看了眼永鑫厂的厂牌。
红色的字在夜里泛着光,扎实又醒目。
姜好今晚一番动作,无非是把私下摸底变成了明牌对决。
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
“去老厂区。”
桑塔纳驶过永鑫的新厂区,拐进一条昏暗的小路。
陆妤让车停在外头。
她一下车,就看见家属楼外面的铁门旁倚着个人影,仰头望着四楼一扇漆黑的窗户。
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姜好穿着一件米白色大衣,脚边散落着几个烟头。指间夹着细长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了。
月光照在她侧脸上,显得格外苍白单薄。
听到脚步声,她侧过脸,吐出一口烟,烟雾朦胧中勾起唇角:“你还是来了。”
陆妤停在她三步之外:“姜厂长真是费心了。”
“赌一把而已。”姜好转身,嘴角弯起惯有的弧度。
风卷起枯叶,打着旋从两人之间掠过。
烟灰簌簌落下,差点烫到手。
姜好轻轻“嘶”了一声,顺势丢开手,将烟头碾灭。
“从这里往上看,能看到我家。”姜好脸上的笑容淡去。她望向远处黑暗中水塔的轮廓,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以前小亦总爱在窗户那往外看……说站得高,就能看见北城。”
她转头看陆妤,眼神复杂。
“可惜后来她再也没机会去了。”
陆妤的手指在大衣口袋里微微收紧,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说这些旧事没意思。”姜好突然轻笑一声,指向旁边的大路:“走走?”
陆妤没动:“姜厂长现在谈合作都靠忆往昔?”
“谈不上忆往昔。”姜好往前一步,香水味混着烟味淡淡飘来,“带你看看,老厂子筋骨还在。有些精细活儿,新机器反倒做不来。”
两人对视着,月光在她们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带路。”陆妤终于说。
姜好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转身走向小路。
她走得很慢,像是刻意给陆妤时间反悔。
陆妤跟在她身后,与前面那个身影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小路尽头,永鑫旧厂的大铁门立在月光下,门楣上“永鑫机械厂”的红漆字褪得发淡,又被人用新漆描了边,透着点规整。
姜好摸出一串钥匙,铜匙柄磨得发亮,发出“哗啦啦”一连串声响。
旁边保安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旧保安制服的大姐揉着眼睛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双喜鸳鸯的搪瓷杯。
她眯着眼看了看,突然笑道:“哎呦,这不是好好和小妤吗?这么晚还来车间玩啊?”
两人都愣了一下。
大姐走近些,路灯下能看清她花白的头发和脸上深刻的皱纹。
她热情地拉着姜好的手:“好好又来看何姐啦?你说你,非得给我这破屋子装那个蜂窝煤炉,现在倒好,睡得我都醒不过来。”
姜好温和地笑笑:“应该的。何姐您也辛苦,晚上睡觉一定记得通风啊。”
大姐又转向陆妤,眯着眼打量:“小妤可是好久没来了,越长越俊了。你们俩啊,以前就爱往那旧车间钻......”
她突然顿了顿,眼神有些恍惚,“哎,你看我这记性,又糊涂了。现在是姜厂长了。”
“何姐,您先进去吧,我带了钥匙,带她进去转转。”
何姐点点头,蹒跚着往回走。
待保安亭的门关上,姜好才转向陆妤:“还记得吗?食堂的何姐。她不容易,年轻时吃了不少苦。现在偶尔记忆上会犯迷糊,但晚上守个夜没问题。”
陆妤没说话。
她能看见保安亭半开的窗户里透出的黄色暖光,在冬日的冷风里看着格外暖和。
“走吧。”姜好率先走向大铁门下的小铁门,“再站下去,何姐该出来给我们送热水了。”
陆妤跟了上去。
铁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铁锈,机油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月光铺在入口的水泥地上。几盏挂在门柱上的旧路灯,灯泡是新换的,暖黄的光虽不亮,却刚好照清往里延伸的路。
姜好侧身让陆妤先进,她逆着光,暖黄色笼罩着黑色的发梢。
“欢迎回来永鑫,陆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