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到来。张阿姨还在外地，家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梁钰荣做完一套模拟卷，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般，走出了房间。
陈倾桥正窝在客厅沙发里，怀里抱着吉他，却没有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同一根弦，发出单调的空响。电视屏幕亮着，播放着无关紧要的广告，光影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梁钰荣身上时，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手指也按停了琴弦。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还有这些天惯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梁钰荣的心像是被那眼神烫了一下，她强迫自己走过去，在沙发另一侧坐下，隔着一个礼貌又疏远的距离。
“倾桥，”她开口，声音有点干，事先打好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凭着本能说下去，“我们……聊聊好吗？”
陈倾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审判。
空气凝滞，只有电视里夸张的广告词显得格外聒噪。
梁钰荣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紧紧交握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段时间，真的很谢谢你。还有张阿姨，你们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她顿了顿，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我知道自己挺麻烦的，很多东西都不懂，也给你添了不少事儿。”
陈倾桥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想反驳，但梁钰荣没有给她机会。
“我一直记得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她抬起头，迎上陈倾桥的目光，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定，“高考，考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让我爸妈……能轻松点。这是我唯一的路，我不能分心，也……没资格分心。”
她看到陈倾桥的眼睫颤了颤，脸色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你很好，倾桥。”梁钰荣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真诚的、却也残忍的温和，“你真的很好。但是……有些东西，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我现在……买不起，也不敢想。”
她没有明说“有些东西”是什么，但彼此心知肚明。
客厅里只剩下广告里欢快的 jingle，衬得此时的沉默愈发震耳欲聋。
陈倾桥低着头，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梁钰荣只能看到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和那只无意识地在吉他面板上摩挲的、微微颤抖的手指。
过了很久，久到梁钰荣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才听到一个极轻、极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所以……是我不行吗？”
不是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卑微的确认，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仿佛只要梁钰荣说“不是”，她就能立刻推翻所有判决。
梁钰荣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酸涩得厉害。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是”，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割断了最后那根线：“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配，也不敢。”
她用了最重的词。“不配”。
陈倾桥的肩膀猛地一颤，像是被这个词击垮了。她不再说话，只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精致玩偶。
梁钰荣知道，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再多的安慰都是虚伪，再多的解释都是伤害。她站起身，喉咙发紧：“对不起。……晚安。”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跳得又重又乱，带着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
客厅里，再没有传来任何吉他声。
不知过了多久，梁钰荣听到极轻的脚步声经过她的门口，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是隔壁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咔哒。
像是一个仪式性的终结。
那一晚，月光依旧冰冷地洒进房间，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无法逾越的光带，像一条沉默的界河。
河的两边，是两个少女刚刚埋葬的、未曾开始就已结束的心事。
一个在门内，攥紧了拳头，任由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选择的正确。一个在门外，靠着冰冷的门板，任由无声的泪水浸湿衣襟，祭奠那未曾见光就已夭折的初恋。
界限分明，再无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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