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处才发现今日来上香的香客其实并不多,只是下面建筑多,空地少,衬得人多繁华。
过了好大一会儿,这块小平台上都没什么人经过,半空中落叶打了个旋落在她脚边,杨笛衣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去,一抹鲜艳的绿色。
同样身穿绿衣的鸢心就站在两三个台阶的位置,面容冷漠,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但杨笛衣知道,她听得很清楚。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沈洛华放下指间的头发,莫名笑了一声,“眼力不错。”
这就是承认了,杨笛衣心中狠狠一揪,果然那晚她看到的衣角是鸢心。
“多谢公主夸奖。”
“起个大早,也不是专门来听你夸我的。”
沈洛华瞥了一眼最底下目光灼灼的两道身影,果断朝佛像的方向走了两步,那里有条长石凳,正好坐下,还能避开一些他们的视线。
杨笛衣跟着走过去,站定后听到她说,
“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吗?杨家的女儿?”
杨家?杨笛衣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她这意思是已经知道了杨赴的事情?
“公主想听什么解释,不久前的太封县那夜火,还是十年前京城的那场火。”
沈洛华身形一顿,似是有些惊讶她如此直白,须臾,她便调整好身姿,坐得松弛又高贵,懒洋洋道,“不装了?”
杨笛衣笑了下,“没装过。”
沈洛华双手一摊,“无所谓,你想解释哪个,我就听哪个。”
杨笛衣顿了顿,道,“如果我说,无论哪一场火,都和我或者说我们没关系,你信吗?”
十年前,她父亲一片忠心,没有谋逆,十年后,**屋子那场致死的火,也不是她放的。
“本宫信不信的,你得拿出证据啊,”沈洛华望着她,“怎么,你一张嘴皮子价值千金,说了本宫就信?”
这话也对,片刻,杨笛衣叹了口气,“很可惜,证据,没有。”
十年前那庄事,被那些人藏得太好,好不容易找到个有关的**,那群人立刻发现并迅速杀人灭口,证据她还真的拿不出来。
“那你让本宫怎么信你。”沈洛华坐直了身子,突然加重了语气,“爱莫能助啊,杨笛衣。”
这还是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全名,杨笛衣微微愣神,这些日子接触久了,倒是偶尔会忘记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到底是皇室中人,身上那股威严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但不知为何,杨笛衣明明清晰地感受到了,但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沈洛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杨笛衣回望片刻,突然浅浅地笑了,“无妨,也没指望您会相助。”
沈洛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被她掩盖下去,“放弃了?”
杨笛衣道:“那倒没有,世间路千千万万条,总能找到其他路。”
沈洛华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连带着声音都变了味,“什么路,你一个小医馆里的百姓,你能找什么路,飞蛾扑火?”
“试试也说不定,反正也没几年能活,”杨笛衣悠悠道,“真能灭掉一星火,也不亏。”
沈洛华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携律以告要付出什么代价,需要本宫提醒你吗?”
杨笛衣眸光闪烁,携律以告是指手持当朝律法,直接敲响登闻鼓,向天子告状,普天之下无一人不可告。
代价是,敲响之后,需受杖刑三十,方可上堂,为的就是防止刁民恶意上告。
哪怕壮硕儿郎,杖刑三十也差不多废了,更遑论她一个弱女子,死在那下面的前例也不是没有。
“你这倒还真是一条路,”杨笛衣状似思考,“说不定我有灵丹妙药,能支撑我......”
“杨笛衣!”沈洛华一脸不可置信,声音拔得又高又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
“你.......”
她这般慢悠悠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衬得沈洛华失了体面,意识到这点后,沈洛华立刻将要骂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就这么冷冷地盯着她。
杨笛衣不气也不恼,笑吟吟看着她不住的深呼吸,认真道,
“知道堂堂长公主殿下疼惜女子,若是您健忘一点,懒一点,就更好了,我一定把您供起来,日日烧香,祈祷您身体康健。”
沈洛华冷哼一声,“那太可惜了,本公主最擅长之处便是记性好,勤勉更是人人称赞,不像某人,记性不好就算了,还天天做着不切实际的蠢梦。”
杨笛衣道:“和您伪装的实力差不多吗?”
沈洛华白皙的面容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那也不是不行......”
杨笛衣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面前人唰的一下站起身,原地转了半圈,朝走过来的鸢心喊道,“我们走!”
杨笛衣看着那个怒气冲冲往下走的身影,忍不住提醒道,“您还没拜佛......”
不是听说这个寺庙灵验,专门从京城来朝拜的吗?
沈洛华头也不回,“拜什么佛,你自己拜吧,让佛祖好好给你治治脑袋!”
周悬一早便注意到她们没有继续上去,时刻留心着,这会看到沈洛华板着脸往下走,连忙跨台阶迎上去。
沈洛华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道,“别跟着我,看好后面那个蠢笨的去,小心丢了。”
周悬:“.......”
谁蠢笨,阿衣吗?
周悬眉头蹙起,好端端的,骂人干什么。
旁边馒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悬给了他一个眼神,馒头一瞬茫然,“干什么?”
周悬道,“还不跟着。”
馒头如梦初醒,不停喊着哦哦哦,就一溜烟跟上了前面两人,周悬确定他跟上了,这才回头上平台找人。
杨笛衣知道周悬没多久就会上来,刚好也走累了,就坐在石凳上锤腿等待。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功夫,一道墨色身影映入眼帘,“来了,沈洛华呢?”
“馒头跟着呢,你们聊什么了?”周悬好奇道,“怎么她.......”
杨笛衣嘴角含笑,“大概是,小猫娃装冷酷失败,所以生气了吧。”
周悬似懂非懂,杨笛衣跟着说道,“她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至于你的,我还不确定。”
周悬惊道,“怎么会?”
“不知道她怎么查到的,”杨笛衣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她应该不会拆穿我,方才她话里话外,似乎还想着要帮我,只是我没应。”
她又不是三岁孩童,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沈洛华毕竟是皇室中人,十年前的事必然牵扯她身边人,若要寻她助力,总要多试探几番。
周悬脸上却是只有担忧,“她真的不会?”
“应该吧,”杨笛衣道,“她方才还说起携律以告.......”
周悬果断道,“这个你不要想,你不能去。”
“我没说要去,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杨笛衣笑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会去,“先不说还没找到证据,就算找到了,三十大板不死即伤,能换来的太少了。”
若是再被那些人察觉到,在杖刑里做点手脚,她连活着见到皇帝的命都没有。
见周悬还是冷着脸,杨笛衣看了看上面的佛像,“要去吗?”
周悬跟着她望过去,“你想去吗?”
“去呗,”杨笛衣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听说很灵验,都走到这里了。”
周悬点了点头,“那走吧。”
一级一级台阶往上,愈发感到周遭气息清爽宜人,杨笛衣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周悬一句句回着。
“听说万佛寺求什么都很灵,你有想求的吗?”
“没有。”
“这么无欲无求啊。”
周悬不露痕迹看了她一眼,“有想要的,我自然会努力去争。”
杨笛衣笑道,“这话可别让佛听到了,回头不保佑你。”
“我不需要他保佑。”
“呸呸呸,佛门净地,别胡说。”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最上方,是一片极大的空地,中间矗立着一座几人宽、高度直入云峰的黄金佛像。
佛像右臂手肘弯曲,置于胸前,掌心向外五指自然松展,往上看,隐约可见慈眉善目,凝望世间百态。
杨笛衣感慨道,“真壮观啊。”
周悬安静立于她身侧,也不言语,只看着她。
前方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的和尚,朝两人略一弯腰,“两位施主,要去上柱香吗?”
那小和尚生的也是唇红齿白,看着年纪不大,说话老气横秋的,杨笛衣笑眯眯道,“好啊。”
杨笛衣跟着小和尚去拿香,周悬就跟在她身后一步的地方,她取了三柱香,一回头,周悬毫无要动的意思。
“我不上,你去吧。”
杨笛衣刚想说什么,旁边小和尚道,“阿弥陀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施主不用强求。”
杨笛衣想了想,也是,她一个人就够了,“那行吧。”
杨笛衣朝着四面八方恭敬的各拜三拜,然后将香稳稳地插入香炉。
待她许完愿,一回头,周悬还在,小和尚不在了。
“人呢?”杨笛衣看了一圈都没找到。
周悬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找下一个缘法去了吧。”
“你这话,”杨笛衣哭笑不得,刚想说要不要再逛逛,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本该早早离开的身影。
杨笛衣一愣,“那不是......”
似是知道她说的是谁,周悬答道,“是。”
“她不是不上来了吗?”
“谁知道,”周悬往旁边一步,挡住她看过去的目光,“她肯定不想让你发现,我们自己逛自己的吧。”
“也是,”杨笛衣便也收回目光,往周围其他的小屋里探去。
周悬不经意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当什么也没看到,紧跟着杨笛衣往里面进。
不远处,沈洛华满目幽怨的盯着他俩,那眼神看得鸢心心里发怵。
“小姐,我们要不要......”
“不要,她不是要飞蛾扑火吗,我才不拦她。”沈洛华果断道。
“什么火?”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沈洛华一激灵,差点没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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