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华好不容易站好,睨了一眼身后人,声音平淡,“日理万机的方大夫怎么来了?”
再往后一瞧,鸢心已经不知何时往后退了两步。
方雪明一怔,轻扯唇角道,
“早些时候我让客栈小二找你,说我要去为你把脉,小二说你们一早就出去了,顺便把你们马车的方向告诉了我,我就想着来万佛寺碰碰运气。”
沈洛华收回目光,回道,“方大夫真是聪慧。”
方雪明:“.......”
方雪明双手交叠置于袖中,闻言微微歪着头,上下打量她。
沈洛华没好气道,“做什么?”
“看来我此行不虚,”方雪明施施然道,“小姐看上去,确实肝火旺盛。”
沈洛华:“.......”
杨笛衣和周江上进去小屋里还没出来,沈洛华视线不由自主望向那尊佛像,问道:“真的很灵吗?”
方雪明浅浅一笑,“自我儿时起,便听说......”
沈洛华打断他,“我又没问你这个。”
方雪明思忖片刻,“在我这个大夫看来,一半一半,我更相信治病救人的药方。”
“巧了,”沈洛华扬起一侧唇角,“比起佛像,我更信我自己。”
方雪明闻言愣住。
“原先,我确实半信半疑,十分真心里,七分想出来玩,三分为民祈福,”沈洛华望着高大的佛像,
“只是到这里后,回想这一路来,我忍不住会想,如果神佛真的存在,那他有没有看到过百姓的悲痛,听到过他们的祈求,若是有,他保佑他们了吗?若是没有,那百姓的供奉又算什么。”
沈洛华望向佛像的眼神逐渐平淡下来,像无风无浪的湖水,纵然头顶骄阳,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走吧,”沈洛华转身朝台阶下面走,“先相信一下你这个大夫。”
方雪明站在原地未动,直到鸢心又喊了他一句,他这才转身跟上。
出了寺庙,沈洛华让鸢心在下面等,方雪明跟着她上马车,顺手将帘子撩起,并未放下。
沈洛华嗤笑一声,“你倒懂得避嫌。”
“应该的。”
方雪明也不多耽误,直接示意沈洛华将手腕放在脉枕上,然后专心把脉。
沈洛华早起本就有些困,又走了这么大一会儿,眼皮早就垂的不像样,正好借着方雪明诊脉的功夫阖眼休息。
只是一想起方才台阶上杨笛衣说的话,沈洛华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相信她就算了,她都说的那么明显了,居然还没想起来她。
沈洛华顿感胸腔一股子无名火,烧的她燥热。
睡是睡不着了,只是这厢她一睁眼,就看到方雪明为她把脉的手腕竟是控制不住的轻颤。
沈洛华眉心微蹙,“你受伤了?”
方雪明看了眼手腕,无所谓道,“无事。”
又是这样,又来了,沈洛华深吸一口气,怎么他们一个二个,都这么喜欢瞒着自己,自己是洪水猛兽吗,他们就这么唯恐避之不及。
再看向他那张淡如水的脸,沈洛华冷声道,“若是勉强就不要来,我又没上赶着求你来给我把脉。”
刚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不料被方雪明眼疾手快地按了下来。
方雪明隔着衣袖,并未直接碰到她的肌肤,只是将她手腕重新放回脉枕,“不是刚还说,相信一下大夫吗?”
“信任是相互的。”
方雪明眨了眨眼,再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我外祖向来重视身体,其余几人初到江南时,我外祖就压着他们在医馆里诊过脉,他知道客栈里还有位远方来的腼腆朋友,特意吩咐不能怠慢你,让我来给你把脉。
至于我的手腕,真没受伤,只是这些日子在医馆里看诊的次数多了,一时有些吃不消,过两天就好了。”
“也是因为这样,我今日才偷个闲,来给你把脉。”方雪明笑着看她,“另外一只。”
他这般敞亮,沈洛华反倒有些不自然,咳了两下嗓子,把另一只手腕伸出去,“没事就行。”
方雪明继续专心诊脉,沈洛华经此大起大落,深吸一口气也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思绪还是忍不住乱飘,飘着飘着,突然想起另外一事来。
“对了,你们不是夫妻吗,杨笛衣为什么没住在方氏医馆。”
“她身子需要调理,医馆太吵,客栈也是医馆的,隔音和设施更适合病人,住客栈反倒宜于养病。”方雪明收回手,“你的身体倒是不错,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足。”
沈洛华微仰起头,“那是自然。”
“不过,”方雪明又道,“你近日是不是有些思绪不宁,夜间多梦?”
沈洛华瞥他一眼,“是又怎么了?”
“不怎么,”方雪明想了想道,“我给你开几副药调理一下?”
“不要,”沈洛华一口拒绝,“又不是什么影响很大的毛病,犯不着喝药。”
“那行吧。”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他自是明白,方雪明也不好强迫她,看了眼外面尚无杨笛衣两人身影,“馆中还有其他事,那我先走了?”
沈洛华点头,方雪明三两步跳下马车,转身又行一礼,这才离开。
人走了,马车里无比舒适,坐着坐着,沈洛华困意重袭,招呼鸢心留意着上面的动静,脑袋一栽,补眠去了。
半刻后,杨笛衣和周悬草草逛完了上面的庙宇,担心沈洛华她们等久了,便也打算下去。
走之前杨笛衣又看了眼佛像,“你真不拜一拜吗?”
周悬在旁摇了摇头,“不用。”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还未问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秘密,”杨笛衣灿烂一笑,“有缘回来的话,到时候告诉你。”
周悬也不再纠缠,两人直直朝着下面走,刚走到门前,一眼看到沈洛华的马车和旁边的鸢心,还有不远处满脸无聊的馒头。
馒头看到他们走过来,眼睛倏尔亮起,充斥着被拯救了的激动。
待二人走近,鸢心轻轻敲了敲马车,杨笛衣上去一眼瞧见闭着眼的沈洛华,下意识放轻动作。
沈洛华半撑着头,似是睡得沉,杨笛衣坐稳后便再没发出过声响。
一直到回客栈,沈洛华都没睁开过眼,中途马车不知碰到何物,还不小心颠簸了一下,沈洛华眼睛依旧闭得紧紧的。
还是杨笛衣不经意看到她轻颤的眼皮,这才明白了些什么,无声笑了下,也没拆穿她。
待马车平稳回到客栈,沈洛华适时转醒,打了个哈欠道,“到了?”
“嗯,”杨笛衣回道,还没等她说下半句,沈洛华已然撩起裙摆走下马车,只留给她一个仰着头的身影,衬得她十分有骨气。
杨笛衣低头没忍住笑了,这姑娘可真是。
上楼还没歇下片刻,房门便被敲响,小二朝她行礼道,“夫人,少爷说,等您回来去趟医馆,他在等您。”
“好,我即刻就去。”刚要走,杨笛衣又想起什么,嘱咐他道,“对了,你帮我和隔壁房间,与我一同前来的那位公子也说一声,免得他找不到我担心。”
小二应下,“夫人放心。”
楼下方氏医馆的马车早早就在等候,杨笛衣上去后便一直在思考方雪明找她有何事。
是只媪的病情好转?能识人了,还是其他什么事,来人没说,她也不确定。
等她进到医馆后院,远远的便瞧见方雪明跪着的身影,杨笛衣一愣,忙快步走了过去。
“见过外祖,”杨笛衣先向上方坐着的方余行过礼,这才看向方雪明,“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方余面色沉沉,两手撑着膝盖不语,方雪明跪着的身影亦是沉默。
杨笛衣看了看方余,又看向方雪明,一时更是迷茫。
“杨家丫头,我问你,”方余直直看着她道,“你们两人的成亲,当真是假的?”
杨笛衣没想到是这件事,又看了眼方雪明无奈的表情,当即也跟着跪了下来,假成亲就是假的,纸包不住火,杨笛衣只能道,“是。”
方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抄起旁边的棍子作势便要起身,杨笛衣连忙挡在方雪明身前。
“此事确实是当时形势所迫,我们一起商量后决定的,不怪......”
棍子差点伤到杨笛衣,方余及时收回手,转头怒目看着方雪明,
“什么形势所迫,再如何急迫,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你自小我怎么教你的,叫你尊重女子,你就是这般尊重她的?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啊?”
方雪明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一脸鹌鹑样看的杨笛衣焦急,他之前也不是这样啊。
杨笛衣忍不住轻推他,“你倒是解释一下啊。”
不知道方雪明怎么和老爷子说的,居然让他生这么大的气。
方余看他那副样子更是急火攻心,吼道,“说话!哑巴了吗?!”
“您想让我说什么。”方雪明抬起头直视方余,“您说,我照着说。”
杨笛衣当即变了脸色,拍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
方余挡住杨笛衣,“别拦他,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想说的。”
“不是吗?”方雪明嘴角微扬,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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