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各样的声音没有章法地闯入他的耳朵里,他在哪儿,周围又是谁,都在说什么,周悬听不清,也没力气管。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不痛的,眼皮更像是坠着千斤重的石头,一点也抬不起来。
混乱中,他只知道手心有处温软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开,始终紧紧攥着。
模糊光景中,有道熟悉的身影,在他耳畔低声道,“没事了,你先放开好不好,需要给你上药。”
不放开,他不会再放开了,周悬心想,故而手上的力道更是重上几分。
“怎么办啊,阿衣姐,他不松手,衣裳脱不下来,这怎么上药啊?”
杨三白手拿着纱布和伤药,茫然站在床边不知从何下手。
馒头双手扶着膝盖,还没喘几口气,闻言抹了把额头的汗,咬牙道:“不行我给他掰开。”
杨笛衣垂眸坐在床边,周悬嘴唇发白,整个人软绵绵瘫在床上,明明已经昏死过去,却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视线上移,已经看不出他后背衣裳原本是什么颜色,大片血迹覆盖,部分布料上的血已经发硬,并隐隐有些发黑。
不能再耽误了,杨笛衣冷声道,“剪了。”
馒头和杨三白先是一愣,随后十分默契,打热水的打热水,拿剪刀的拿剪刀。
很快,杨三白送来剪刀,杨笛衣二话不说,让杨三白拽着周悬肩膀处的衣角,只稍微停顿片刻,便用另一只手果断剪了下去。
还好,布料粘连血肉的面积不算很大,杨笛衣手腕和脑中的弦控制不住的紧绷,一点一点,和杨三白配合着缓慢清理伤口。
馒头快速拎着两桶热水上来,杨笛衣也不拖沓,沾满血渍的布料取下来立刻扔掉,再取过沾了热水的手巾轻轻擦着。
期间周悬始终紧闭双眼,只额头的汗一波又一波往外冒,身体不时的因疼痛抽搐两下。
等衣裳处理完毕,上好药,已经是后半夜了,三人松了口气的同时面上全是疲惫。
杨三白双腿打着颤,扶着桌子一点点往前蹭着走,喃喃道:“太折腾了......”
她困意最浓的时候,馒头来敲门,给她瞌睡吓没了。
杨笛衣走后,她在客栈一直等他俩回来,等着等着,困意裹挟,她差一点没知觉地睡过去,又被馒头叫醒,她实在不知道今晚这几次三番,她还能不能睡着。
“今夜辛苦你们了,”杨笛衣此刻虽有些放松,但心里那根弦还是绷着的,“都快去休息吧,他这我来守着。”
“啊?”杨三白顿在原地,转了转眼珠,“合适吗?要不我打个地铺,在这陪你?”
“不用,你好好回去睡吧。”杨笛衣话落又看向馒头,“你也是,回去好好休息。”
杨三白好像还想说什么,被馒头不由分说扯走了,“好,那辛苦你笛衣姐,明天我早起来换你。”
“哎,你拽我衣服干嘛?”
“还看不出来啊,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
房门合上,两人声音断断续续地消失了,杨笛衣按了按眉心,另外一只手还被他紧紧牵着。
他后背至少十几道鞭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看得出打他那人是故意的,每一鞭都挑没打过的地方。
是祝阮的父亲打的吗,杨笛衣眸色微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又何至于用这样重的力道。
杨笛衣不了解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此刻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现在唯一关心的,是周悬今晚千万不要起热,一旦伤口发炎,邪寒入体,不仅折腾得他难受,还很有可能诱发更大的病。
盆里的水是干净的,手巾也是,杨笛衣一只手艰难的把手巾拧成半干,再小心地搭在他的额头上。
“.......不要......”
杨笛衣没听清,轻轻靠近他,声音轻而柔,“你说什么?”
周悬唇瓣微动,好像在同她说话,又好像只是呓语,声音太浅,杨笛衣实在听不清。
想了想,她记得儿时似乎听杨夫人提起,周悬睡觉一直是不大安稳的,但有种方法能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杨笛衣腾出另外一只手,力度极轻地覆盖到他的手背上,他手掌大而厚,许是拽的时间长了,手背青筋明显。
杨笛衣就这么拍着,再时不时的轻声说着什么,不知过去多久,周悬紧皱的眉头渐渐展开,杨笛衣也撑着脑袋沉沉睡过去。
*
周悬再睁开眼时,一眼看到面前半支着头、呼吸平稳的杨笛衣。
他先是感到一阵迷茫,脑子里嗡嗡作响,昨夜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他足足反应了好大一会儿。
他是趴在枕头上的,这么一晚上难免有些麻,他忍不住微微动了动身体,背上旋即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痛的他倒抽一口冷气,顿时在心里骂了祝齐两句。
但看着面前人安详的睡姿,周悬不敢发出任何响动,生怕把她吵醒。
再一看,她的手还在自己掌心,察觉到这点后,周悬更不想打破这份难得的美好。
周悬就这么痴痴看了她一会儿,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昨晚遇到她时说了什么,可是,他忍不住蹙眉,那之后,阿衣是怎么回他的来着,她说什么了吗,他为何一点也想不起来。
周悬顾不得快要冒烟的喉咙,专心回忆昨晚,却没料到杨笛衣眼皮轻颤,竟是有了醒过来的趋势。
周悬没来得及闭眼伪装,就这么猝不及防和杨笛衣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愣。
“你醒了?”杨笛衣先是一喜,随即探向他的额头,“太好了,没发烧,伤口也没发炎。”
周悬两颊染上一抹浅红,不自然地往后躲了躲。
杨笛衣见他神色异常,忙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悬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是嗓子难受?想喝水?”
周悬迟疑着点了点头,杨笛衣明白过来,去桌边给他倒水。
“是我疏忽了,壶里是凉水,”杨笛衣放下茶壶,“你等会儿,我去找小二拿壶热水上来。”
周悬本想说不用,但杨笛衣已经毫不犹豫地出去了,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软,忍不住叹了口气,泄气般趴在枕头上不动了。
这么一趴,周悬才意识到自己上半身没穿任何衣服,明明屋内门窗紧闭,周悬愣是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
没一会儿,杨笛衣拎着茶壶去而复返,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慢点喝。”
水不凉也不烫,刚刚好,周悬就着一口气喝了一整杯,干燥的喉咙这才好上许多。
“多谢。”
杨笛衣动作一顿,轻轻笑了下,“客气。”
见她神色如常,周悬心内的好奇却是怎么也落不下去,“那个,昨晚是你去.......”
“是啊。”杨笛衣从容点头,“馒头去敲门找的我,我才知道你去找祝阮了。”
“不是找祝阮,”周悬一急,手臂撑着上半身就要起来,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硬生生又趴回去,“是去祝府。”
“有什么区别吗?”杨笛衣歪了歪头,像是真心问道,“祝阮不是在祝府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周悬一噎,望着杨笛衣清亮的双眼,才过了一晚,她眼下已经有了乌青,周悬长吐一口气,“我是去找祝齐,也就是祝阮的父亲,让他,让他断了把我当童养夫的想法。”
杨笛衣挑眉,“原来那老家伙眼光还不错。”
这,是在夸他还是,周悬一时拿不准,但不想让杨笛衣生气,也不想让她多想,他下意识将过去那些事挑挑拣拣,和杨笛衣说了七八成。
至于在祝府生活那几年,他没说的太细致,只说还行,就略了过去。
杨笛衣全程安静地听着,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周悬越说,心里越是打鼓,声音也就小了下去,到最后几乎轻到听不到。
但杨笛衣听到了,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都像是在往她心上划了一刀。
她不由得回忆起第一次失散后,她遇到他的场景,那时她看周悬衣着干净,身旁还有个锦衣华服的小姑娘,她就以为他过得很好。
怎么会这么天真呢,是她过于震惊,以为他忘记了她,忘记了他们,所以忽略了他当时眼底的漠然,她明明知道他开心是什么样子啊。
“所以,大概就是这样,我没有想瞒你,而且我不知道你知道祝阮的存在,我想着我处理好了,祝齐就不会打扰你......”
周悬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那个,我和他们已经断了,祝齐为人绝对不可能希望和我扯上关系,他出手必处理的干干净净,你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杨笛衣突然走近,在周悬惊愕的神情中,俯身抱住了他。
“辛苦了,周悬,”杨笛衣道,“这么多年,不容易吧。”
当年那个一贯不着调,没心没肺的少年已经成长,蜕变成有勇有谋,人人称赞的将军。
这一路,只有他自己。
周悬眼底狠狠一颤,泛起泪光,但他还是尽量轻松道:“还行吧,我一直都觉得我挺厉害的。”
杨笛衣没说话。
周悬生怕她落泪,打趣道,“虽然我很喜欢阿衣姐姐你抱我,但是毕竟大早上的,我也没穿衣服,这是不是有辱斯文?”
杨笛衣轻笑一声,松开了他,上下打量他,随口道,“又不是没看过。”
周悬一怔,杨笛衣紧接着道,“再说了,以后我想抱就抱,不行吗?”
周悬像是突然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不动,杨笛衣神色如常地整理着旁边的衣服,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顾不得后背的伤,周悬裹着被子,挣扎着就要坐起来,“不是,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房门突然被推开,馒头风风火火闯进来,嗓门比锣还大,“江上哥我听说你醒了,你没事......”
周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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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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