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十一年前,鸿蒙大陆之上,东海风云渡,西陵槐江山,桑南遥山隐,牧北襄平原,以及中州九都域,五部共存并立,互不侵犯。
后来,东海夏侯氏与西陵姜氏一族交恶,在覆水之畔掀起一场大战。
战势如火如荼,破釜沉舟之际,槐江山山主姜穹为保山中子民,以身献祭,集天地浮光筑起浮光阵,方击退敌军,保下山中万余无辜子民。
相传此战交战数日,双方皆伤亡惨重,最终以夏侯一族收兵告终,并放言百年不踏槐江山。
“那后来呢?”
姜璟迫不及待地望向讲述者,双手扶着细绳,脚下踩着悬挂在扶桑树下的秋千,一袭红衣依附着少年的身姿,额前碎发似洁白的羽毛,随微风飘然而动,耳边两侧的小辫子上都系着山鬼铜钱。
红衣白发,灿如春华。
秋千下是一股途经此处的溪流,溪水潺潺,清凉肆意,像极了秋千架上的少年。
讲述者迟迟不语,姜璟便从秋千上跳下去,他赤着脚淌过水,走到磐石边,挽住那人的胳膊,央求着讲下去:“后来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啊。”
扶桑树虬枝盘旋,光从缝隙间穿插着映射下来。
伯卿敞着衣袍倚坐在树荫下的磐石上,慵懒肆意,抬眸对上姜璟一汪清泉般的眼睛,忽而又望得出神。
“后来……后来,大白就来了。”伯卿抬抬下巴,示意他去看身后。
“大白来了……”
姜璟用余光扫见身后一道白影,摸了摸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郑重其事道:“我早说,伯卿你不要缠着我讲这些,我阿姐说了,过往诸般事情,我长大了自然会告诉我,我是最听我阿姐话的了,你现在和我讲,我也是不听的。”
伯卿撇撇嘴,轻笑道:“是大白来了,你阿姐没来。”
姜璟转身,瞧见一只白狼嘴里叼着一卷信纸,慢慢悠悠地走来,左右未见旁人,方才舒了口气。
他摸了摸白狼头上柔软浓密的毛发,弯腰拿过信纸,口吻轻柔道:“去吧。”
白狼闻声,嗷呜一声应答,一溜烟儿便跑远了。
“伯卿,你来看,信上说是中州九都皇城送来了个礼物,阿姐唤我俩前去朝阳殿,瞧瞧热闹。”
伯卿看着信纸,拿起悬在身上的细绸,围过青绿的长衫,随手系在一侧,说道:“那我俩即刻就去吧,去晚了可赶不上热闹。”
说罢,姜璟应声点头,两人一大一小穿过丛林,向前山的朝阳殿走去。
“伯卿你说,中州的人是怎么从浮光阵外进来的?”
“自是长老或者你阿姐开阵。”
“那他们会送什么礼物来呢?”
“自是去了才知道。”
“那中州九都之人,品相如何?是否俊美呢?”
“自是……”
伯卿一顿,视线垂落到姜璟透着好奇的炯炯目光上,提醒道:“二少主且先安心走路吧,小心摔跤。”
……
烈日晴天,朝阳殿雕栏玉砌,瑰丽堂皇。
姜钰坐在树枝缠绕的青玉石塌上,垂眸扫视台下。
大殿之上,台阶下方,左右各站十人,有武士有文官,来人皆身穿玄色华服,头戴高山冠帽。
中间抬进来个四方的物件,被红布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
“姜小山主,这槐江山的大殿,果真是不好入啊,在下与诸位同僚在浮光阵外苦等数日,方才见到巡逻之人,又重重请示批复,才入得此殿啊。”
为首的文官擦着汗,一脸愁苦地抱怨,言语里尽是不满。
“夏日炎热,我等刚才又一直在殿外暴晒,此刻进殿,连口水也没喝上。”
“是啊,是啊,西陵槐江待客之道竟是如此,到底是山野部族,上不得台面。”
一语落下,众人开始纷纷议论,指手画脚。
炼魂、拾魄两位长老站在石塌两侧,刚想张嘴回击,姜钰一记眼神过去,将其拦下。
虽说是五部共存并立,地位平等,但十一年来,中州九都宝器频出,兵力渐强,灵法高深的修士更是层出不穷,势力愈渐壮大。
除西陵与诸部隔绝,其余三部皆心照不宣,渐以中州为尊。
他们的使臣不拿正眼看人,姜钰意料之中的事。
“黎皇主传信所写,为首带队之人为外交使臣,名唤裴酉之,说的可是您?”姜钰看向第一个出声抱怨的人。
那人约莫四五十岁,身姿欣长,言表傲慢,细看官帽之下,已有了几缕白发。
他挺首抚须道:“正是在下。”
“裴大人,我年芳二九,已是成人。您唤我姜山主即可。”
姜钰说着,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脚踝处肤白如雪,系着铜铃,一步一声,叮当脆响。
“槐江山的规矩,来者便守,若不愿守,便送客,我这儿一向也不是什么好客之主,如若不是看在黎皇主多番请求往来,我西陵倒是也……”
她走到裴酉之的身侧,转过头看向他,缓缓吐出四个字:“从不待客。”
裴酉之听觉言辞锋利,一瞬转为笑脸:“山主说笑了,我等自是入乡随俗,跟着您这规矩怎么方便怎么来的。”
“只是裴大人在我这小小槐江尚且不适,只怕是那九都皇城中的繁文缛节早已受够了吧?”
姜钰挑眉,居高临下直勾勾地盯着他,片刻都没有移开双眸,像是野兽锁定待宰的猎物。
裴酉之感到背后一阵发凉,暗想这山野丫头怎么这么大的气势,不怒自威,甚至说不输皇子公主也不为过,此次前来,任务为重,还是切莫生事。
“九都之礼,老臣终其一生也必将恪守成规,不敢僭越分毫。”裴酉之说着,双手抱拳,在胸前晃了晃。
“也对,自是可堪托付,没有丝毫不臣之心,黎皇主才肯将缔结两部之好此等大事交由裴大人。”
姜钰走倒他们中间,言语周旋间打量着在场之人,接着说道:“大人来此的态度,便代表黎皇主来此的态度,那么大人的忠骨,大人的诸位同僚也都是知晓的吧?”
姜钰两三句话便提醒了这帮老狗,他们的皇主对槐江山示好,他们对槐江山不敬,便是对九都皇城不臣。
众人面面相觑,来前不想这槐江山主竟是如此眼不揉沙之人,弯腰俯首齐声说道:“我等一向知晓。”
“那便在这,也别丢了自己的臣子之心。”姜钰双手背在身后,甩下一句,重新坐回玉塌上。
姜钰见镇住了他们,不想再多说废话,将话锋一转:“说吧,黎皇主令你等前来送礼,礼为何物?”
裴酉之出了一身冷汗,恐误了正事,紧接上话头:“陛下让我等护送七皇子黎炀,来此献给山主,山主若是不嫌弃看上,便是我九都的荣幸。”
姜钰眉头跳了一下:“七……皇子?那皇主的儿子?”
他竟将自己的儿子送给我?
“正是,陛下认为姜山主冰雪之姿,傲骨无双,俗礼定是不入法眼,思来想去,唯以天子血亲相送,才不失诚意。”
她那些为数不多双亲健在的岁月告诉她,自己的孩子如同自己的宝贝,怎可当作物件一般拱手送人?
姜钰有些发愣,一时想不明白。
裴酉之见人不言,继续道:“届时婚宴大操大办,十里红妆,各项礼节,样样不落,皆由我中州预备下,此刻,聘礼就在殿外。”
怎的还要举行什么莫名其妙的婚宴?
她眼珠微转,轻佻眼眶:“那我若是看不上呢?岂不是劳烦诸位大人远路迢迢,白跑一遭?”
“若是看不上,便随手指个差事,留在身边即可,不瞒姜山主,我朝这位七皇子与众不同,身怀一身蛮力,下厨洗衣,挑柴做工,可是一把好手。”
姜钰眸中更是不解,堂堂皇子竟会做苦工?只怕是这臣子为达成任务,强塞留人的夸大之词。
“您将人留下,身边也多个得力之人。总之,收房也好,为奴也罢,都是陛下的一点心意,还请山主笑纳。”
姜钰心中不信,表面依然镇定自若道:“大人这话说得怕是不妥,若是皇子,身尊体贵,我又怎能让他为奴为仆呢?”
裴酉之俯首低眉,咧嘴笑道:“皆是陛下的意思,此后,七皇子便以姜山主为主,这亦是我九都示好的一片诚心。”
“那说了许多,怎倒不见这皇子现身,此人现在何处?”姜钰问。
裴酉之走到殿中,一把将红布掀开:“这囚笼之中便是了。”
姜钰心底嘀咕,竟用囚车押送,难道这皇主怕他儿子半道跑了不成?
她站起身,隔着众人望过去,红布之下,四方的囚笼里锁着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透过铁笼的间隙,姜钰瞧见他阖着眼,瘫坐在铁架前,额头嘴角皆有伤痕血迹,手腕脚腕也被绳索紧紧勒着,隐隐能看到断裂的血肉,胸腔没有任何起伏,格外平静。
“死的?”少女双眉微微蹙起,眼神里闪过丝茫然。
“没死,人还活着呢。”裴大人尚未出声,一句清澈透亮且熟悉的声音传来。“阿姐!”少年随声而至,“我寻不到他生前的意识,此人应是活的。”
众人齐刷刷向囚笼后看去,只见笼子后面站着一红衣少年。
他正将手贴在黎炀的后颈上,探寻所触之人的意识,术法奇特,年岁尚小却一头白发,也甚为怪异,身后还跟着个高挑的青衣男子。
“拜见山主。”伯卿俯身行了个礼。
姜钰微微点头,示意他带姜璟过去。
姜璟贴近姜钰,手捂着嘴,小声道:“阿姐,你叫我们来瞧热闹,我们可一点儿脚程都没耽误,怎么样,快吧?”。
“正经场合,莫要喧闹。”姜钰皱了皱眉,低声提醒他。
伯卿走到台阶下,看了眼姜钰,歪过头问裴酉之:“人若没死,怎用囚车押送?可见此人一路反抗斗争,以致头破血流,他啊,是不愿来我槐江山的。”
裴酉之瞧这位手持折扇,眉宇温润,看着相貌堂堂,许是个清风霁月之人,狐疑着开口问道:“这位是?”
男子举止儒雅,挺胸颔首道:“我乃山中长老之子,名唤伯卿。”
“原来是伯卿公子。”确认了身份,裴酉之方才回答:“为九都为自己,七皇子都是极愿意的,只是中州至西陵一路险象环生,偶有意外,七皇子为保护我等,才弄的伤痕累累,为表体恤皇子,只好车马相送,路上颠簸,皇子是睡着了。”
伯卿抿嘴,挤出一个微笑:“哦?是吗?”
真是连谎话都不编得齐整一点,这般不把我族放在眼里,说是交好,谁知道这皇主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伯卿将心声传音到姜钰那里。
姜钰:那伯卿认为,此人不可留?
伯卿:山主想留吗?
姜钰:瞧这黎皇主的意思,怕是无论我想与不想,左右都得将人留下。如今不能开罪九都,他既有意示好,我倒觉得,留下此人,也并无不可。
伯卿:那就都听山主安排。
两人殿上眉眼传讯,众人摸不着头脑,裴酉之害怕差事搞砸,思索着刚要开口。
姜钰眸中一凛,抢先说道:“若是如此,此人我便收下了,待裴大人回都之日,替我好生谢过黎皇主,这份厚礼,我很喜欢。”
见事情办成,裴酉之喜笑颜开,拱手道:“山主之话,我等一定带到。”
“来人,将此人带回听雨阁。”姜钰摆着山主威严,吆喝来侍卫,“诸位大人远道而来,我这便设宴,好生款待。”
裴酉之拱手行礼,应声道:“不必山主劳烦,我等即刻返程复命。”
“这就走了?”姜璟在一旁挠头,不解地看向裴酉之,“千里迢迢只为送个人和一些红箱子来?”
裴酉之笑而无言。
姜钰望向殿外,地上放着诸多紫檀红木制成的抬盒,每个上面系着红花绸缎,一眼扫过,少说也有十箱。
“无功受禄,受之有愧,人我留下,可这殿外诸多聘礼,还是由裴大人携使团带回中州吧。”姜钰虽没结过亲,却也知道,若是收下聘礼,就意味着自己同意了这门婚事。
多养个人倒是无妨,若因此赔上自己的一生,那便不上算了。
裴酉之道:“此事不急,聘礼已下,怎可收回?山主若是没看上七皇子,喜事不成,情谊还在,且七皇子留在西陵也需吃穿用度。”
炼魂长老站在一旁,心直口快道:“真是笑话,我槐江山还养不起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不成?”
拾魄长老一向稳重,闻言与其相视,也不禁嗤笑出声。
姜钰想着,山外之人多日停留,总归不是好事。他们既不愿带走,那便留下做这七皇子的开销也不是不可。
“裴大人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好再作推拒。”她看向炼魂、拾魄两位长老,“诸位返程心切,那便由二位长老开阵,送使臣离开吧。”
炼魂与拾魄带使团退出殿外,姜钰方才松下口气。这是她第一次接待外来人,即便胸有成算,多少也有些紧张。
几名侍卫上殿:“山主,是否将囚笼打开?”
姜钰看着那人浑身是伤,她想,总归是留在这了,一直囚着,也不是个办法,吩咐道:“打开吧,将他擦洗干净,上些药水,送去听雨阁,叫人守着。”
言罢,侍卫解开囚笼上的锁,将黎炀拖了出来。
姜钰走上前,抬手道:“等等,把他脸抬起来。”
姜钰身姿微侧,垂眼看过去,地上之人白衣染血,紧闭着双目,日光洒进来映得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量看着高大,脸上却削骨无肉,凌乱的碎发粘着额角的淤血垂在浓郁的眉睫之上。
这副样子,不禁让姜钰想起前几日自己失手打碎的白玉花瓶。
月光如水,蝉虫低吟。
听雨阁阁楼之上,几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吃过饭,蹲坐在房门口闲聊。
“欸,你们说,他是不是就是九都皇主送给我们山主的压寨夫人啊?”
“别乱说,那也得山主看上,若是瞧不上他,身份怕是还不如我们呢。”
“不会吧?我瞧着里面人长得甚是好看,与我们山主很是相配呢。”
“多话会生事,你可小声些吧。”
……
黎炀躺在榻上,听到窗外传来侍女悉悉索索的交谈声,话语间像是在议论他这个远道而来的皇子。
他睁开眼,发觉身上的绳索已解,身体已然擦拭干净,被人换了一身洁净的白衣,手腕上涂了药,裹着绷带。
他用手肘撑着,颤巍起身,身上的几处口子传来细碎的疼。
黎炀环视四周,这是一处阁屋的二楼,窗前悬着珠翠风铃,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爬在上面,精致的妆镜前摆着许多银饰,旁边的白玉瓶里插着扶桑花。
他轻步往里走,眼前有一处屏风,绘着西陵边境的景色,屏风前的铁架上架着一杆金枪。
黎炀伸手触上枪尖,锋利非常,稍不留神手指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滴到枪身上。
霎时间,扶桑绽放,枪身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茫。
扶桑泣血?难道……这是她的房间?
黎炀暗想着,忍不住伸手去摸那朵开得妖艳的花。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他转过身,来不及走,眼前一条鞭子飞过来,打弯了他的膝盖,动弹不得。
“不该碰的东西,不要碰。”黎炀耳边传来阴骘狠厉的声音。
他跪在屏风前,低着头,用手去揉自己的膝盖,沉着面色问道:“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在眼前落下。
姜钰弯腰,伸手捏起他的脸,左右相看道:“你的父亲将你作为礼物送给了我,如今算起来,我应是阁下之主。”
音色清冷,幽深莫测。
黎炀抬起头,对上一双下三白的狐狸眼,朦胧的琥珀清瞳,顾盼流离间似湖泊之上飘动着雾气,极具魅惑,狐狸眼下点缀一颗泪痣,眉弓如月,鼻梁秀挺。
她端量着他,勾着红润的嘴角,笑得邪魅。
此人便是槐江山山主姜钰,是他舍命冒险求来的未来之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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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1章 阁下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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