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库里终于摸到那张旧书桌的时候，林英格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宿命感。
上年重逢后不久，头回进林怀野的卧室时，他就很想询问这张书桌的去向，但是没敢。
想着他们应该是把它扔了，毕竟这原本就是为两小孩买的，现在俩小孩都不在一起了，这书桌自然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
他哥又不是什么恋旧的人非要留着这张桌子不可。
但没想到，没想到他们居然留了下来，而且自己刚好又需要它。
“我要泪流满面了哥。”林英格半趴在桌子上，颇有些神志不清。
“出息。”林怀野见他这样，也是没忍住，闷笑出了声。
林英格趴下身，手扒在桌沿上和桌子交流了会感情，泪眼朦胧中又伸出手抓住了林怀野垂在一侧的手：“哥，要不晚自习我们都来这张卓子上写作业？这用着肯定比课桌舒服。”
林怀野抽回自己的手：“大白天少做梦。”
林英格突然又想到什么，挑了挑眉直起了身，拍了拍这张桌子：“啧，我得怎么把它搬回家呢？”
两人很快试了一下把这桌子抬起来，按照他们的体力来讲费点力搬上楼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苏哲暘那房子楼层不高，一楼没有架空，两人搬上三楼就成。
主要是从教师之家到炎中小区路上那段路，他们必须得借助一些工具。
林怀野搬过一次家对搬运这块还是了解一些：“我记得附近有个口袋公园，有几支装修队白天会在那边休息边等着接活，我们可以找他们搬。”
但因为他们是学生，又不认识什么熟人，容易被坑就是了。
“那个鼓楼口袋公园？菜市场边上那个？”
“就是那里，运气好的话，没准能遇上一两波闲着的装修队。”
他俩运气不错，没去成口袋公园，倒是遇到了送林珑回家的钟尔尔。
林怀野家的地下车库就在单元楼门口往西数第三户，钟尔尔开着车钻进巷道的时候正好看见林珑家车库门大开，他不是很放心地放下车窗往里边仔细看了眼。
“怎么了？”林珑偏过身问道，“是阿野在里面吗？”
车库里开了灯，瞧进去还算清楚，钟尔尔点头道：“在呢，旁边还有一个小男生。”
林珑几乎没怎么想，笑道：“那应该就是他那发小，林英格。”
“噢噢，知道了听你说起过，确实长得也挺帅，和阿野不一样那种。”
下午这边的巷道没什么车会经过，两人双双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林珑先走进车库里，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林珑家的车库空间还算宽敞，除了一辆自行车和纸板箱就只有这张空桌子。
“这桌子你要？”
“嗯，阿姨，我在学校对面租房了，别的家具都挺齐全的，就差张书桌。”林英格一边回答一边眼神不受控制地在钟尔尔身上乱飘。
这人果然和林怀野说得一样，长着一张很显年轻的脸，但他今日身上那身汉白唐装又把人衬托地成熟稳重，从相貌和气质上来看，他还真不输林珑。
林珑有些惊讶，微微睁大了眼：“你一个人住吗？”
“和我们班一同学——苏哲暘。”
“噢，这小孩我听说过。”林珑松了口气，右手搭在林英格肩上轻拍了拍，“合租也挺好，同学间相互有个照应。”
没等林英格再客气地说点什么，林怀野直奔主题：“妈，你有搬家公司电话吗？我们得请人把这桌子搬过去。”
钟尔尔闻言轻轻摁住了女朋友翻包的手：“不用麻烦，我店里有个搬运乐器的兼职小工，我让他来一趟吧。”
林英格闻言看向了林怀野，好像这件事情得先征得他的同意似的。林怀野则满眼的无所谓地回看过去。
一通电话过后，林珑被钟尔尔劝上楼休息，留下他自己在车库门口陪着两位男生等顾师傅来搬东西。
顾师傅到场的时候，俩男生都有些不可思议。
原以为顾师傅会是个开着长安货滴，穿着白色汗背心肩膀上挂着毛巾的中年男子，但是从驾驶座下车的却是个和他们年纪身量都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眉毛细长，睫毛也肉眼可见地长且浓密，但他双眼皮不宽，眼尾狭长微微上挑却总耷拉着眼皮，整日只露出三分之二的瞳孔。
那鼻子亦是秀美挺直，一张浅色薄唇完美地至于下方。
很帅，让人眼前一亮又一亮的帅。或者又不能单纯地称只为帅，形容美也不为过。
只是这少年应该不是普通高中的学生，因为没有哪个普高学校会允许男生留过肩的长发。他头发下半部分那块明显是打薄过，那一片都服顺地贴在自己的脖颈上，发尾则微微翘起。这头发在他头上好像就该是长这样，衬得他更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忧郁少年。
顾师傅十月天干活穿的黑色短袖，虽说是力气活但他露出来的小臂上也没多二两肌肉，看上去甚至是纤细的，以至于在他和钟尔尔抬桌子的时候，林英格下意识地想要上去搭把手
奈何那两人都没给他这机会，一直到书桌进了房间按照他的的意思贴着窗前摆好，林英格也没再摸上那张桌子，顾师傅和钟尔尔也十分配合地听凭指挥。
林英格从自己房间那一箱矿泉水里摸出两瓶递给他们：“谢了，呃...师傅，那费用怎么算？”
顾长行的搬运费其实是每月月结，没有按次付清的说法，再说这车也是琴行的，要走也是走的琴行的帐，他拿不定主意，扭头看向了钟尔尔。
林英格本就得出这份搬运费，也不想自己或者林怀野欠上这八字才一撇的后爸，于是做主道：“就当是别人找的你，你搬一次正常怎么收费？”
钟尔尔喝了口水冲顾长行点点头，心底想着现在年轻人好像都喜欢和别人算得明儿请，无功不受禄，一点便宜都不肯占。
顾长行伸出一根白净秀气的食指：“起步价一百，三楼要加二十，一百二。”
这价格在林英格的预期范围内，想着钟尔尔在场他也不会太坑自己，男生爽快地点了头：“成，那你收现金还是走支付宝？”
顾长行毕竟算是个生意人，直接掏出了手机调出了二维码：“加个好友直接转账吧。”
“也行。”林英格痛快地扫了他，只不过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在学校里有不少半熟不熟的点头之交，一般很少有人会来主动又直接地上来要加微信，这忧郁少年没有像看起来那样内向自闭嘛。
林英格付款的时候苏哲暘正好从卧室出来去客厅边上的餐桌处灌水喝，路过林英格房间的时候愣了一下停了步。
林英格抬头扫了他一眼解释道：“搬家公司的，搬了张书桌进来。”
苏哲暘简单“噢”了一声表示了解，继续走向餐桌，等他给杯子添满水回去的时候，里面那四人又正好走了出来，苏哲暘和他们正面对上，那眼睛却偏偏正好盯上了那一头中发的顾长行。
顾长行的长相气质都很独特，不像是学生也不像是社会人，往那一站，莫名就对上了苏哲暘的胃口，男生愣了两秒才挪步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而顾长行只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抬脚往玄关走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英格正式开启走读生活后，周围的同学都能感觉出来他心情好了许多，连帮人灌水都变得积极了。
不仅仅是因为各方面自由了许多，他还发现租房后他又和林怀野多了一丝交集。
他虽然租的房离学校近，但是起得比林怀野早。因为苏哲暘是及其自律的性子，每天雷打不动六点半就起来洗漱，林英格等他用完浴室也就清醒得差不多了。
家里厨房用具齐全但他俩都不怎么会用，早饭都是出去吃，苏哲暘喜欢逛出小区去沿街早餐店，林英格则在这小区里边解决，就在正对着学校的那条巷道上的煎饼摊买着吃。
那姨生意不温不火，每次都等个两三位差不多就能轮到自己，十几分钟过去正好能碰上快步赶路的林怀野。
林英格是真不嫌腻歪，明明他们周一周五每天十几个小时都坐在一起，早上遇到了还是那么兴奋。
嘴里叼上加肠加蛋的煎饼，并步和林怀野走去教室，这几乎就是林英格每日的起床动力了。
好事成双，十月底五大学术委员会终于陆续公布了复赛获奖名单。
化学和物理的名单上都有两人的名字，那数学竞赛的榜单上居然也有林怀野的大名，拿了省一，无心插柳柳成荫，当真是意想不到的成绩了。
连着几日各个班的祝福声热闹声就没停过，炎武今年收成不错，各大竞赛全面开花。
三班的王成意十分争气地在作文竞赛上拿了名次且被评委给引荐给了首都的京大，他成了这一届最早被保送的人，也是泽城历史上第一位凭着写作保送的高中生。
得知他保送的那天灭绝师太两年来头回没有在课上开火车抽背，那时间都省出来夸王成意了。还让一班各位“文盲”好好欣赏了一番王成意历次拿奖的大作，整整熏陶了大半节课。
三班靠王成意长脸，一班能长脸地就更多了，这个月底杜建平感觉自己白头发都长回去不少，连脸上的褶子都给笑撑开了，一班那成绩单简直就是他返老还童的神药。
“这届算是捡到宝喽。”二班的王老头半是羡慕半是吃味地在路过杜建平办公桌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嘴。
二班拿奖的人总数不比一班不少，但是省一少了近一半，不可谓不嫉妒。
“我说当初你把着杨复不放呢，林怀野复学的时候你也抢着要，你都掐指算好了是吧？”
杜建平放下那几张快被手盘得透亮的A4纸，笑呵呵道：“啧，好苗子得发现得早么，而且我们班原先的苗子也争气呐。我都感觉我们炎中要重回世纪初的辉煌了哈哈哈哈哈哈。”
至于今年有多辉煌呢，杨复和苏哲暘的成绩让炎武中学简直是开了挂一样在省内又彻底出名了一次。二人包揽了省里前二的名次，杨复拔得头筹，苏哲暘则和省城二中另一位学生并列第二。
苏哲暘大家早已是视作大仙了，这几日一班又毕恭毕敬地拜起了杨大仙，当然后面也跟着起了很多小仙。
学委和林英格都进了省前五十，十一月要进省队参加集训冲击决赛，运气好还能一路挺进决赛再冲进国家队，保送名校的希望也算是近在眼前。
大抵是顾一冰的黄符起了作用，俞远也克服心理障碍和林怀野、梁婷还有另外两位同学一起拿了省一的好名次，虽没有前边几位这么亮眼傲人，但是这几位已经有了相当大的优势去参加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
至于省二省三就很多了，覆盖了大半个班，大家多多少少都有希望能拿到梦校的加分资格。
公布战绩的班会课上，大家伙不敢起哄苏仙便一起起哄着让杨复上台做了获奖感言，分享学习心得。
杜建平一脸慈爱地抱着保温杯站在教室后方，看着这群学生和讲台上的小姑娘。
杨复在刚来一班的时候很多同学都把这位小他们几岁的女生当乱入的妹妹一般，有善意也有冷落，有好奇更有质疑，总有那么一拨不怎么服气的。
杨复在没有竞赛证明自己的日子里常常也是窝在角落里一个人做题一个人听课，是个半隐形的存在，后来有了梁婷然后是俞远、林英格，带着她一点点融入了这个大家庭，最后到现在，被掌声和祝福包围。
杨复性格里有一份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纯粹又有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云淡风轻，不骄不躁、谦逊温柔。
小姑娘站在讲台上，做了人生第一次不那么像获奖感言的演讲。
“我....我有些紧张。”杨复腼腆地笑笑，“其实挺奇怪的，我按部就班地做着老师们布置的题目，虽然没有偷过懒，但也没特别特别废寝忘食。不知道为什么就拿了第一。”
台下爆发出一阵并无恶意的哄笑声，调侃声此起彼伏“yi！凡尔赛了啊！”、“这你让我怎么说？！”、“我也是，但我他妈省一都没！”。
杨复笑仰了脸，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说：“所以其实我很想说，我可能就是恰好在校园阶段遇上了我擅长的事情，我没有那么那么喜欢数学，甚至没有我同桌芋头钻研的劲。我只是刚好擅长做那些题。”
台下频频有人笑着回头看向俞远那边，给男生都整脸红了，默默低下了头。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老实说在知道王成意同学作文拿奖后我也很羡慕他，并且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因为我作文肯定拿不了奖。但是此消彼长，我擅长的是数学。”
“以后的我也不一定选我擅长的专业，可能会选一个我喜欢的，但是会让我经常挂科的专业。很多年以后你们再提及我，我可能就是某个公司的普通职员，你们会说，当年的竞赛第一，现在也不过尔尔。”
“所以啊，大家不必羡慕我，也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肯定有自己擅长的路，你们一定能找到这条路，没准就会做得比我更好、取得更高的成就，如果现在没有的话，以后也一定会有的。”
“我在考试的时候培训的时候遇到过很多很厉害的同学、学长、学姐，他们中有些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还是很自卑。有学姐拿过国际赛事的金奖，有学长一路保送直博，但他们有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泯然众人、能力不足。”
“我们很多人好像都习惯了羡慕别人却忘了夸夸自己。我们自己的一些成就也已经是很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了。”
“我很庆幸能在这个班学习，发表这个感言也是希望我们都能更加自信勇敢，去相信我们自己，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相信我们都能在自己擅长的喜欢的领域去做到更好、最好，都成为闪闪发光的存在。”
杨复朝大家真情实感地鞠了一躬，台下沉默了几秒后爆发出了比之前更热烈持久的掌声，气氛到了顶，几个同学还悄悄偏过头揉了揉眼睛。
“要命，怎么那么像班主任毕业寄语啊呜呜呜呜.......”
“再多说几句，爱听。”
“杨神怎么心态都这么超前啊！”
俞远：被同桌狠狠治愈了，我现在考试再也不会太紧张啦！
梁婷：妈妈爱你？
......
杜建平也是转过了身，布满褶皱的眼眶悄摸红了一圈，啧，又想说那句话了：你们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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