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城的飞机上安静倒是挺安静的,就是灯光太亮了,韩翊行想补个觉都睡不安稳。
其实最初的时候韩翊行对睡眠环境没那么高的要求,真正困的时候,无论是旁边吵,还是天光大亮或者开着灯,他都能睡得着。
但是言叙不行。
有点光就睡不好。
他们住一起之后,韩翊行还特意换掉了之前的普通窗帘,从网上订制了双层遮光窗帘。
帘子一拉,屋里一丝光都没有,都能当洗照片的那种暗房了。
时间久了,韩翊行对光线的要求也越来越苛刻了。
凌晨4点多落地,韩翊行打车回家,到家的时候6点多,爸爸妈妈刚好起床。
一见到韩翊行,妈妈俞晓红立马迎上前,仔细打量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儿子。
“阿行,又瘦了,工作是不是很累啊?”
韩翊行抱了抱妈妈,“不累,一点都不累。”
一旁的爸爸韩兴国开了口:“当医生哪有不累的,不累那是好医生吗?”
妈妈才不管什么医品医德,她只是心疼自己的儿子。
“你外公的公司,今年股价又涨了不少,我再多给你转让一些?”
“妈,不用,我钱够花。”韩翊行说。
当医生的,没有那些灰色收入,虽说是高薪行业,但毕竟收入是固定的,在办企业的人眼中就是穷人。
“当年非要去宁城,要是留在北城多好,妈想见你了,还能随时去看看你。”
说到当年的决定,韩兴国对韩翊行当年固执的决定仍是颇有微词。
韩兴国挖苦道:“北城一院配不上你家这天之骄子。”
当年北城一院的心外科是韩兴国带队,韩翊行之前对心外也有浓厚的兴趣,毕业论文也是心外相关的。
韩兴国一心想着让韩翊行子承父业,成为北城一院心外的一刀,可韩翊行当年硬是孤身一人跑到宁城。
宁城三院虽也是三甲,但心外科已经满员,韩翊行宁愿留在肛肠外科,也不回北城一院。
这事把韩兴国气得不轻,他花了无数时间和精力培养出来的未来心外一刀,跑到两千多公里外给人割痔疮去了。
都是陈疴旧疾,韩翊行也指望见一次面就能解决掉。
他笑着说:“我最近研究的那个癌细胞自体反噬技术,如果成功了,将来的应用领域会非常广泛。”
韩兴国冷哼一声,“跟我说说进展到哪一步了。”
......
韩翊行的爷爷是一位老中医,八十岁了依旧容光满面。
一见到韩兴国,也是阴阳了两句。
“韩大院长怎么有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韩爷爷退休前是市中医院的院长,当年想让韩兴国继承他的衣钵,学中医。
可是韩兴国坚持选了西医。
虽然不听老人言,但在心脏外科也是颇有建树的,韩老爷子没什么好说的,可惜了他积累了大半辈子的中医知识要外传了,只能逮着机会就阴阳两句。
他们家的叛逆基因是一脉相承的。
今天来给老爷子祝寿的,除了儿女子孙,还有老爷子的学生们,如今也是中医院的领导。
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忙着招呼客人,韩翊行没什么事,敲亮手机屏幕看了眼,坐在桌边等开席。
堂哥韩骋来了,站韩翊行旁边,不说话,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
韩翊行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这位警官,请问你是把我当成你的嫌疑人了吗?”
韩骋手指扫了下鼻尖,大马金刀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韩骋是个不修边幅的,来参加寿宴,就穿了个局里发的反诈宣传的冲锋衣,背后印着巨大的反诈热线“96110”。
“有情况。”韩骋笃定地说。
韩翊行嗤了声:“有什么情况?”
韩骋说:“昨天我去宁城市局串门,听到那里的外勤女警在讨论你。”
“讨论我什么?”
“说韩老师今天本该休假的,却又来上班,来上班又什么都不干。”
韩翊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在等一个人。”见韩翊行不说话,韩骋继续说,“你等的人没来。”
韩翊行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天花板。
“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韩翊行笑了笑:“行了,收起你的职业病。”
“那他后来来了没有啊?”
韩翊行说:“没有。”
“哈,被我诈出来了吧!”韩骋兴奋地说,“看来我之前的推理都是正确的。”
说话间,开始上菜了。
这桌菜也不知道是谁点的,相当有水平,又有中式炒菜、疙瘩汤,又有西式牛排,奶油蘑菇汤。
有筷又有勺,有叉又有刀。
韩骋拿筷子夹了块牛排,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饿死我了,早饭都没吃。”
吃了几口有些噎,于是自己开了瓶红酒,随便拿个茶碗倒上了,咕嘟咕嘟两口干了。
韩翊行右边是韩骋,左边是姑姑家的小表弟,光顾着玩手机。
韩骋的妈妈,也就是韩翊行的大伯母,问:“宸宸呀,你上高几了?”
陈宸说:“大舅妈,我去年就大学都毕业了。”
大伯母惊奇道:“大学都毕业啦?那现在做什么工作呢?一个月挣多少钱呀。”
陈宸无声地翻个白眼,他妈妈赶紧接茬:“没工作,考研呢。”
大伯母说:“考两年还没考上呢?”
陈宸受不了了,说:“我刚才听大表哥说二表哥有情况了,我是不是快有表嫂了?”
火力转移,目光都齐刷刷投过来,给韩翊行来了个猝不及防。
韩骋嘿嘿笑,拍着韩翊行的肩膀说:“阿行,坦白从宽啊。”
韩翊行无奈地拿出手机:“韩警官,让我看看你背后那个反诈热线是多少来着?这里有人诈骗。”
桌上几人哈哈大笑。
陈宸笑不出来,他就是个学渣,不想工作,想靠考研逃避现实,无奈考了两年也没考上。
陈宸拽了拽韩翊行:“二表哥,你都是怎么学的啊,我怎么就是学不会呢?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岸啊?”
韩翊行是他们这一辈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习成绩好,小学到高中跳了四级,高考的时候是市里的状元。
见陈宸苦着一张脸,韩翊行记着他刚才拉自己当挡箭牌的仇,便用只有左右能听到的声音说:“恐怕等到你大表哥下海了,你也上不了岸。”
一石二鸟。
韩骋“嘿”一声,胳膊勒住韩翊行的脖子,陈宸在一旁起哄:“大表哥,收拾他!”
几个人闹来闹去差点撞翻桌子,姑姑说:“都多大人了还在这闹。”
韩骋这才收了手,笑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阿骋啊,你们工作忙不忙啊。”他们俩的姑姑问。
韩骋说:“嗨,就那样。”
“你啊,当年上学的时候天天打架,可把你爸妈愁坏了,谁能想到,长大后这么出息,都当警察了。”
陈宸补了一句:“现在都是刑警队队长了。”
“是吗?那可真是厉害了。不过,干你们这行很危险吧?”
韩骋看了眼自己的亲妈,笑得混不吝,“不危险,可安全了。”
姑姑不信:“我可听说,前些天你们那边有个警察被□□打死了。”
韩骋的脸色瞬间变了,但也只有几秒,他又换上那个痞痞的笑容:“法制社会,哪来的□□,别信。”
韩翊行没吃多少,不时看两眼手机。
陈宸打趣道:“二表哥,你这一万多的手机也接不到想接的电话啊。”
韩翊行“啧”了一声:“吃你的。”
这时,韩翊行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消息。
陈宸起哄:“哟——哟——”
韩翊行懒得理他,打开新消息。
护士长:【韩大夫,这是你要的今天挂咱们科门诊号的所有患者名单。】
下边是一个excel文档。
韩翊行打开文档,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没有找到言叙的名字。
他关掉文档,按熄屏幕。
姑姑问:“阿行,你什么时候回去?”
韩翊行说:“我今天晚上8点的飞机。”
姑姑说:“怎么不明天跟小骋一起回去。”
韩骋说:“我也今天晚上8点走。”
韩骋妈妈惊奇道:“你不是订的明天的机票?”
韩骋说:“我刚改了。”
韩翊行能明显感觉到韩骋的低气压,他没多问。
回程的飞机上,人不多,韩翊行和韩骋挨着。
韩翊行斟酌半晌,问:“那个牺牲的警察......是你们局的吧?”
韩翊行记得当时有从南方来的病人,私下里讨论这件事。
这事当时并没有见报。
韩骋顿了几秒:“才25岁,在我手底下干了三年。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他冲在最前面,被躲在门后的暴徒从背后捅了三刀,当场人就没了。”
韩翊行发现韩骋面色阴沉得可怕,拳头握得死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他不知道说什么,偌大的城市,表面上一片繁华,欣欣向荣,可谁知道平静的表象正面,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龌龊与黑暗。
“最后嫌疑人被抓住了,但也只是那个团伙里的小喽啰,真正的大鱼,藏得还很深。”
半晌,韩骋看着外边的云层,说道:“他把人给侵犯了,还能把受害人送进监狱,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他虽然是警察,但很多事情,仅凭他的力量,还是无能为力。
-
第二十三天,上班第一件事,韩翊行先看了下今天科室所有门诊挂号的名单。
不出意外地,言叙的名字还是没有出现在列表中。
查完房,韩翊行正准备回办公室,就接到了急诊的电话。
“韩医生!急诊这边有个病人大出血导致休克,你快过来看一下吧!”
挂了电话,韩翊行急急忙忙来到一楼急救中心。
看清躺在可移动担架上那个人的脸之后,韩翊行足足僵了三秒,大脑一片空白,腿都发软。
言叙闭着眼睛,表情很平静,脸色惨白如纸,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胸口的起伏很微弱。
裤子被鲜血浸湿,血腥味充斥混乱的房间。
“检测不到心跳!”一名急诊医生焦急道。
韩翊行乍然回神,箭步冲上前去,“让我来!”
他从那名医生手中接过监测心率的贴片,换了个位置,监测仪器屏幕上终于出现规律的心跳起伏。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韩翊行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给言叙做检查。
痔疮破裂导致的大出血。
他迅速寻找出血点,紧急止血,输血。
寒冬腊月,他出了满头的汗。
忙完一切,韩翊行才注意到,言叙胸前裸露的皮肤上,有一道道交错的陈年旧伤,像是鞭痕。
七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言叙身上是绝对没有这些伤痕的,他敢断言。
这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言叙睫毛颤了颤,眼睛睁开一道小缝。
韩翊行望着他,没有说话。
言叙似乎看见了他,费力地抬抬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干裂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
“学长......”
韩翊行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击中,软成一瘫泥。
这一刻,他想,无论之前言叙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伤害过他的事情,只要他能好好活着,他全都原谅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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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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