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弥漫浓重尴尬。
前日二人绝无回转的说过绝交,今晚在乔鹤助人为乐的品格下,“善有善报”,将与气性欠佳的褚云共用一床,共度一晚。
乔鹤坐在桌边,专注抠手指甲,白纱罩着烛灯,指甲染了层橙黄色,他抠的力气太大,抠掉一块薄皮。
“嘶——”
隔着屏风,褚云洗过冷水澡,单披一件墨绿外衫,雪面、黑发、绿衣,颜色分明。手拿毛巾擦拭长发,转过屏风,听见这突兀的嘶声,抬眸看去。
乔鹤皱紧的眉头立即散开,佯装无事发生,拣着伙计送上的一盘瓜子,嗑得喀嚓作响。
“那什么……瓜子烫嘴!”
褚云无话。走到窗户边,外面雨声不停,他微微敞开半扇,夜风清新冰凉,顿时涌入屋中,同时瓦檐连珠嘀嗒声,更为清晰,二人间僵硬气氛,缓缓冲淡。
门外传来敲门声。乔鹤连忙起身,开门,伙计站在外面,抱着一套新被褥。
“您今晚将就用,下雨天潮,多铺一层床褥,睡得更香嘞!”
乔鹤接过被褥,连声道谢。
关上门后,抱着新被褥的乔鹤看了眼窗外连绵细雨,又看看温暖软和的床榻,叹一口气,打起地铺。
事情怎么会这样?
二人转泡汤,自己跟二人转之一的主角,演起默剧。
这也不对啊,凭什么他睡地铺!
看在朋友的份上,他能委屈委屈,但现在二人可是绝交了,去他大爷的,谁爱睡地上谁睡!
乔鹤把被褥乱糟糟摊在地面,大步一跨,来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弯腰脱鞋脱袜,解腰带,扒下外袍脱中衣,脱下中衣脱亵衣,最后脱裤子。他一般不裸睡,今晚脱成浪里白条,就是想独占一整张床。褚云有洁癖,绝受不住别人袒裼裸裎。
凝望窗外雨景的褚云,一转过头,看见他脱的不亦乐乎,瞳孔猛然扩大,平日沉淀的稳固定力、高尚涵养、淡漠气质,通通——崩塌了!!
他如画无暇的容颜,此刻一团黑墨泼洒,乱七八糟。
“你,你在干什么?”打算沉默度过今晚的褚云,无措又无助问道。
嘿!终于肯说话啦,乔鹤甩给他一个冷酷眼色,道:“睡觉,看不出来?”
褚云:“……”
乔鹤抖开被子,一股脑钻了进去,用力裹紧,只留给褚云一个傲然的后脑勺,他闭眼道:“劳烦吹下灯,多谢!”
褚云:“……”
其实乔鹤心里在疯狂打鼓,尤其褚云始终沉默,仿佛在酝酿什么杀人毒计。窗外雨声渐急,泼泼洒洒,连接不断。他五感放大到极致,一旦察觉杀意,翻身就跑。
衣料碰触,发出窸窸窣窣微响。
他在脱衣服。
嗯?脱衣服?
乔鹤一骨碌爬起来,转过身,烛火摇曳,屋室半昏半明,褚云脱下罩身长袍,拿起搭在屏风上的雪白亵衣,没来得及穿,露出流畅劲瘦的腰身线条,漂亮宽阔的背脊,在听到乔鹤动静,忽地一缩,仿若振翅的蝴蝶,充满力量,荡人心魄。
乔鹤呆了呆,不满嚷嚷:“大半夜你换什么衣服!?”
褚云扭过身,眼眸恶劣眯起,模仿他方才不着调模样,冷冷道:“睡觉,看不出来?”
乔鹤梗住,稍作反应,点点头,“这么晚,是该睡觉,是人是鬼都得睡觉,请问,你要睡在哪?”
“床。”褚云穿上亵衣,修长匀称的体格,令面前屏风显得狭小,他偏头一笑,“是人是鬼,都要睡床。”
乔鹤:“……”
这一晚,可谓鸡飞狗跳,倒不是共争一床,谁也不让谁。而是褚云的龟毛洁癖又犯了,嗅到乔鹤被窝传出的一丝“令人陶醉”的臭气,才知此人今晚没有洗脚,当即把人踹下床去,暂时撇开绝交的互不理睬,勒令他从头到脚洗干净,方能上床睡。
乔鹤只有一字奉送:“操!!!”
*
今日一早,就接到千岩镇又有一人突然失踪的消息,仍是城中居民住的坊区。
情况紧急,众人兵分四路,由四位年长师兄率领,前往两处主要事发地。为引那惯于夜间作案的妖物现身,所有弟子需伪装成平民,混入市井之中。官府方面已打点妥当,将为弟子们安排民居作为落脚点。
乔鹤这边的队伍,由木师兄带领,去往最先发生失踪事件的千岩山。
千岩山山脚有四五个村庄,靠山吃山,这山上树木葱郁,飞禽走兽繁多,山势巍峨,下方有几条天长日久走出的羊肠小道,两侧杂草丛生,得拿着镰刀,划拉割断连接缠绕的草叶。
“这是牵机铃,一旦碰到狐妖,即刻摇响此铃,我们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木师兄给四位师弟分发一枚镂空的金球铃铛,下面缀着一串白玉珠,很是精美。
乔鹤接过牵机铃,腿边是茂盛的杂草,挂满银白霜露,他的衣摆在走动时沾湿了大片,犹如写意的墨痕。
两名弟子在村中游荡,两名弟子则入山引诱。
乔鹤穿了一身水蓝色锦衣华服,扮作游山玩水,不慎迷路的公子哥,本想扮砍柴的村民,但他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看起来实在一眼假。
可谁家少爷能闲逛到这种穷山僻壤,常用作杀人灭口的深山老林来!!
穿过上山时必经的野林子,半山腰地势平坦处,有几片开垦的田地,地里没有种植庄稼,光秃的地皮上,有兔子、田鼠、鸟雀在那觅食,听到风吹草动,便嗖得一哄而散。
日头升起来,乔鹤后背有些出汗,这山路太过崎岖坑洼,处处是杂草陡坡。
狐妖究竟藏在这山野何处,他毫无头绪,只能漫无目的地行走。
或许那妖物早就搬进城里,毕竟近月来的失踪案,都发生在城里。
走累就歇息一会儿,见天没个人影。飞禽走兽随处可遇,没了人上山打猎砍柴,狐妖出没,对它们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光靠走来走去,实在费体力,于是他找了一处没遮挡的大石,站在上面,拉长声腔喊道:“有没有人啊!砍柴的大哥!放羊的朋友,打猎的兄弟,你们在不在啊,我迷路了,给指条道呗!”
山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回音。
大石旁边的野草丛里,突然发出什么东西横冲直撞的响动。
令大太阳下,走得精疲力尽,已经忘了恐惧的乔鹤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我草,来得这么快!
草丛中跳出一只灰兔子,动动耳朵,弹射般蹿向远方。
猛松下一口气,乔鹤心道,一只兔子就把我吓成这样,狐妖真来了,我怕是撑不到师兄们过来,就投靠敌人,全盘托出了!
他双手托腮,盘腿坐在大石上,敌不动我不动。
若狐妖真在此山之中,就凭这半天里他的一顿折腾,那狐妖只要没年纪大到眼聋耳花鼻子不灵,肯定早已发现他。
话说,狐狸精再美丽动人,究其本相,也是一只长满毛的狐狸,褚云这个洁癖鬼,或许不知道,狐狸洗澡,都是拿口水舔毛吧。
想到褚云知晓后的脸色,乔鹤乐不可支笑起来。
一只花喜鹊落在不远处的枝杈上,歪头梳理自己脖颈与翅膀上的羽毛。
一阵吱吱的惨叫声传来,吓飞了这只优哉游哉的喜鹊。
乔鹤豁然起身,搜寻叫声的来源。
只见那不远处的田地里,似乎有什么黄不溜秋的东西在疯狂动来动去。
走过去一看,是一只被黑色捕兽夹夹住后腿的黄鼠狼,黑黝黝的眼珠在见到来人后,流露出无限的恐惧与绝望。
捕兽夹大小跟乔鹤的脚一样,村民放在田地四周,用来捕捉兔子田鼠等。
黄鼠狼拖着被夹住的后腿,一面惨叫,一面拼命往反方向跑去。
怪可怜人的。
乔鹤哎哎哎叫它几声,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边叫它边追上去,踩住那捕兽夹一端,让黄鼠狼无法再跑动,黑色金属上沾了斑斑血迹。
“你别跑啊!”乔鹤弯下身子,瞅着它在生死危急的关头,前爪用力掰铁夹,嘴巴发出尖锐威胁的叫声。
“我可以帮你弄开它,但你不能咬我,也别拿爪子挠我!”
黄鼠狼胸脯猛烈的起伏,也不知是筋疲力尽,还是真的听懂了乔鹤的话,两爪子摊在地上,身体也蜷成一个黄色面包圈。
乔鹤感到惊奇,手慢慢探到铁夹上,见它不挣扎,于是大着胆子,两只手掰开紧咬住黄鼠狼一条后腿的夹口。
一感觉到裂骨疼痛有所减缓,这黄鼠狼嗖的拽出腿,黑溜溜眼珠瞧他一眼,转身从他面前飞速跑开。
小小的插曲结束,乔鹤又陷入无聊之中。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
没有日光烤晒,山中气温陡然降了下来,乔鹤搓了搓寒毛倒立的胳膊,寻思这狐妖是太机警,不敢出来,还是早就挪窝,不在这片山头了?!
再等一会儿,等西山的晚霞散尽,他再回去。
视野蒙上一层薄灰,下面的野林子溶成发黑发绿,模糊不清的景象。
不远处传来一声貌似是人的喊叫。
乔鹤精神一震,抓起腰间的铃铛,就往那发出动静的地方跑去。
为避免打草惊蛇,还得确认是狐妖之后,才能摇响此铃。
不多时,他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坡旁,树木成行,落叶堆积,空气中有腐烂分解的潮气,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臭味,腥骚呛人。
他大着胆子探头往坡地一看。
一名年轻的姑娘正抱着腿,在那低声啜泣,小腿肚鲜血淋漓,似乎是不小心滚到坡底,腿被陡坡上锋利的石头与草木所划伤。
乔鹤眉头一挑,这狐妖还喜欢搞cosplay,非得装的人模人样来害人啊。
这山上出了那么失踪事件,如今成年的壮汉,即使结伴同行,也不敢挑这种黑不黑明不明的时间,往山上跑啊。
乔鹤用自己弹出的鼻屎想一想,也知道坡底那小姑娘肯定不是人。
乔鹤道:“嗳,你咋掉这来了?”
多套几句话,兴许能得知那些失踪之人的线索。
姑娘一身粗布黄衣,头上还扎了块布巾,见到乔鹤,悲苦的脸色登时一喜,“好哥哥,快拉我一把,我上山采药,没留神崴了脚,掉到这山沟沟下了!”
我拉你个狐狸尾巴!乔鹤无视她热切伸出的手,又怕她突然袭击,身子慢慢移到旁边的大树旁,道:“大晚上,你来这采药啊,是家里有人得了急病?”
姑娘两根黑眉皱起,仰起瘦削蜡黄的脸,声音哀切道:“哥哥,我爹他摔断了腿,我不得已上山采些止血的草药,您好心,拉我一把,把我送下山去,您看——”
她说着,抓起倒在脚边的竹篓,里面装满乌七八糟的药草,“这都是止血化瘀的,要是今晚回不去,我爹可怎么办呀?”
她呜呜哭起来。
乔鹤看着她一张脸哭的皱巴巴,丑乎乎的,心想这狐妖长得名不副实啊.
乔鹤又问:“你家在哪啊?”
姑娘道:“就在山下,王家村,你把我送到山下,我自己能回去。”
他还没说送不送呢。
这狐妖明明可以直接抓了他,干嘛要演戏说这么多废话。
难道在试探他的身份?
“实话跟你说吧,”乔鹤道:“我在这转悠了一天,没找到下山的路,没法带你回去。”
姑娘立刻道:“我知道,好哥哥您背着我,我带您下山。”
“啊,我又累又饿背不动人。”
“那您搀着我也成。”
“我夜视,看不清路。”
“那我搀着您。”
“主要是我现在也饿的走不动道啊。”
“……”
乔鹤心道,这么执着要我带她下山,真答应了,肯定是被拐到狐狸洞去。
“好哥哥,这山上天一黑就有吃人的野兽,再不走,咱俩都得成它们的吃食。”
她话一说完,山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狼啸,叫声高昂激越,乔鹤脸色一变,他没正儿八经学过攻击的招数,对付一两头狼勉强可以,对付一群,那就歇菜了。
不过,他能跑,以他的修为,这些狼绝对追不上。
于是放下心来。
却见这姑娘忽然定住,黑亮的眼珠猛地一缩,身子直直往后倒去,闭眼不醒,竟是昏死过去。
她怎么回事?
被狼叫声吓晕了?
“黄梅!黄梅!”远处传来焦急的喊声。
乔鹤转过头,半明半暗的夜色中,有一簇火把向前慢慢移动,他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清手拿火把的是一名皂色长衫的文弱书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脱吧脱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