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绵延,黑夜四拢。
椿提出的条件,令乔鹤万分心动,“不过,风仙师的脾性,我真怕……”
椿宽慰道:“莫怕,你是其名的弟子,其名是她表兄,她绝不会伤你。”
“可是,貌似风仙师与我师父关系,不太好啊,为何她一见我,便怒目相对?”
“这个……”树洞中,椿停滞一瞬,缓缓道:“有一年,南枝想和其名学阵法,被拒。其名直言她天赋低等,徒费时间。她见到你,自然会有些许怨气。”
“……”乔鹤一时不知怪谁。
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既没有生命危险,花神又可以实现他一个祈愿。
前面是狼是虎,他都得去会一会。
花神广场。
中心是巨大的活泉,水声灵动,支流横斜,俯瞰下,犹如交错重叠的花纹。
许多弟子或站或蹲在泉水边,折纸船,放花灯,吹笛弄箫。
笑语喧嚣。
风南枝坐在广场的高台之上,意兴阑珊,身旁的座位,空着。她手撑下颌,远望的目光,偶尔被笑声惊动,落在泉水边,跟着发笑,饮一杯酒。
倏然间,她的视线被远远走来的褚云和乔鹤所吸引。
煌煌天灯下,照得乔鹤怀中的花,如同灿烂娇艳的霞光。
风南枝目光一凝,认出此花。
放下手中金樽,酒水溅落桌面之时,人已经飞身而出,跃过下方的熙攘,踩着花灯,霍然落在乔鹤与褚云眼前。
乔鹤受惊不小,旋即躲到褚云身后。
她目光紧盯着羞女花,语气冷肃,“哪来的?”
褚云歪了歪身子,接过那盆烫手的羞女花,递到风南枝面前,神色不变,“灵木谷主托我二人将此花交于您。”
风南枝没有接过花。
她对这盆花的执念,早已消散。
“陈春木人呢?”
身后的乔鹤压根没想着替灵木掩盖,于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倾心竭力告知风南枝,一再重申,二人就是跑腿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
风南枝比想象中镇定。
听完乔鹤所言,粗鲁地拽过羞女花,没有丝毫曾经的怜惜。
花萼中浮出星星点点绿光,扯动时,飘到她的衣衫上,雪一样融化。
那些神木费尽心思编造的记忆,开始变成空白,如同幽深海水迅速退去,露出被掩盖住的嶙峋焦岩。
风南枝脸色几经变幻,恍惚恍然,惊讶惊痛,最后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暴怒。
她要砍死陈春木。
不顾灵核受损,灵力滞塞,她化成一道迅疾无比的流光,去往神树所在的方向。
乔鹤立即拉着褚云跟了过去。
这种惊天动地的热闹,谁能拒绝得了。
而花神广场的弟子,早注意到这非同寻常的气氛,见风南枝气势汹汹离开,心道有大事发生,一传十十传百,浩浩荡荡跟在乔鹤身后。
月光下苍苍古老的大椿树,树叶发黄,枯败零落,远远望去,秋色浓重如山。
风南枝手中握着金钺,煞气凛凛,斧头的锋刃划出银白色冷光,那大椿树,树叶下雪似的,唰唰坠落,满地,满坡,满山,都是金黄色、脉络清晰的三角树叶。
树干上的树洞已消失不见,只有粗粝规整的树皮。
乔鹤低声对褚云道:“就算是神树,见了风南枝也不敢露头。”
褚云居高临下撇他一眼,“若胆子这样小,就不会叫你把花给她。”
“什么意思?”
“看着吧。”
风南枝站在树前,破开大骂,嘹亮嗓音,传遍山谷,引来一阵一阵心颤的回音。
犹不解恨,抡长胳膊,将羞女花狠狠砸到树上,“喀嚓——”,花盆四分五裂,那花瓣被淹没在泥土中,又一次香消玉殒。
“什么破花!老娘不稀罕!你现在给我,有个屁用啊!早不开晚不开,老娘不爱了,你又开了!”
椿树枝干上的黄叶,掉得更快更急,像是一个满头大汗的人,手忙脚乱收拾自己。
一想到这活了千万年的神树,是沉静温和,素雅端正,在修仙界备受推崇与敬重的灵木仙尊。乔鹤就有种从气势恢弘的修仙大片转到八点档家庭狗血伦理剧的诡异割裂感。
扔完花,她扛着斧头,冷笑道:“神树?你也配称作神树!?我今日就砍了你,做成凳子,被人坐、做成梯子,被人踏、做成柴火,被人烧!也算你这神树,以身赎罪偿还孽债了!”
这可是长春谷内,所有人小心敬奉的神树。身后有弟子发出微弱的阻止声。风南枝走到树边,举起沉重锋利的金钺,凝聚力气斜劈下去,半个斧头嵌入树干中,一道深刻裂缝绽开,金色汁液顺着斧沿,汩汩流出。
“啊——”弟子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鹿童左突右撞,从拥挤混乱人群中挤了出来。
“主人!!”
大家并不知神树便是灵木谷主,听到鹿童凄厉的一嗓子,心下发抖,慢慢反应过来,仍不可置信。
风南枝转过头,看见山坡上,围了一群瞪着明亮大眼,神色既畏惧又兴奋的弟子,火气蹭一下涨到极致,一个“滚”,地动山摇,吓得看热闹的众人,连滚带爬四散而去。
嚎啕大哭的鹿童,迈着四蹄,膝盖发软,一瘸一拐跟着旁人跑开了,之后停在远处,跪在那泪眼朦胧注视这边情况。
乔鹤早和褚云躲在一块大石后面,避开了河东狮吼的冲击力。
风南枝这声响彻山谷的“滚”,用了不少灵力,灵核再次受损,猛吐出一口鲜血。
“南枝!”
灵木发紧的嗓音,从椿树中传出。
风南枝五指紧抓粗粝树皮,若是陈春木在她眼前,早被她抓个头破血流。
“你还敢出声!”
“你……我,对不起,这花,当年没开,断了你与金不换的缘分,我现在补上。”
“补你个头!”风南枝抡起金钺,在树干上又劈一斧,汁液溅到她的裙摆,树木苦清香味,钻入鼻腔。
“我与他早没有情谊,你费尽心机哄骗我结为道侣,如今又自以为是,与我一拍两散!陈春木,你与金不换真可谓一丘之貉,我风南枝瞎了眼,倒楣头顶,一下遇上两个狼心狗肺的下作之徒!”
“对不起……”椿树上枝干颤动,树叶纷落。灵木语气透出些忧伤痛苦,“南枝,金不换是守信之人,我知你忘不了他,不然为何整日戴着他送你的玉佩,连命也可以不顾。”
怒火燃尽过后,风南枝只想笑,拽下腰间双鱼玉佩,“我现在实在分不清,这玉佩于我有什么意义。金不换送我玉佩,你偏偏编了一段为我雕琢玉佩的记忆,上天入地八百年,找不出比你还老奸巨猾、厚颜无耻的东西!”
说完,她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抬手将玉佩摔到树干上,玉碎声清脆,首尾相连的黑白双鱼,一分为二,陷落在草地中。
“我还要多谢你今日告知实情。”风南枝裂开嘴角,冷笑道:“所以,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在你我二人结为道侣前。金不换曾来找过我。”
乔鹤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出所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难忘的事情。
“他告诉我,根本不认识你,至于你是个什么东西,他那时猜不出来。他说会带我走,我知道,看在我表哥的情分上,他之后也不会再丢下我。”
风南枝哼笑一声,“我犹豫到天明,拒绝了。”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给我的记忆,我很喜欢,也许,我可以试一试。”
……
树干中央渐渐出现变大的漆黑树洞。
风南枝看见了,她倒退两步,怒喊道:“不准出来!”
那树洞倏忽停止扩大,维持一个人头的大小。
风南枝擦干唇边的鲜血。
腮边又湿漉漉,流下许多泪水。
她心如死灰。
“算我眼瞎。既然你要老老实实做你的树,我回清河,我们就此别过!”
下一刻,霜冷月光下,灵木突然现身,青衫洁整,银发及地,身影挺拔颀长,一只手紧紧按压腰间,指缝里流出金黄血液,另一手虚虚拦在风南枝肩膀。
乔鹤瞪大眼,抓住褚云,兴奋地低声道:“好戏来了!”
褚云没什么兴趣,只盯着他颤动的桃花眼,若有所思。
但这场好戏终归是没看上。
一阵狂风吹过,掀起所有藏在暗处看热闹的弟子。褚云紧紧抓住乔鹤的胳膊,顺着风向,往山谷另一面飞去。
直到再看不见矗立在谷中的高大神树,飓风霎时停止,二人轻飘飘落在草地上。
乔鹤推开褚云,倒也不必抱这么紧,差点捂死他。
褚云突然偏了偏头,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乔鹤低头一看,一朵纯白无瑕的昙花,正插在他衣襟之上。
这是……灵木仙尊承诺的报酬?
褚云弯唇,漆黑眸光微微闪烁,看着簪花的俊雅少年。
乔鹤将花从衣襟上拿下来,左看右看,没看出不寻常的名堂。
正值子时,明月高悬,长春谷中,万花凋零,由盛至衰,枯干密密。
手中这朵昙花,皎然一现,花瓣纷坠,徒留枝叶。
“啊啊啊啊!”乔鹤举着花的枝叶,惨叫道:“我还没祈愿呢!!”
……
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他颓废地坐在草地上,平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悲愤情绪。
“没事吧?”褚云挨着他坐下,双腿一曲一放,白皙手掌搭在膝盖。
乔鹤指尖搓着昙花的花茎,大惊大喜折腾了一晚上,疲乏的很,转了个身,与褚云后背贴着后背,懒散道:“也不知道风南枝与灵木仙尊怎么样了?”
“该怎么样便怎么样。”褚云一副看透的神色,“明日我们该回仙门了。”
“你不好奇吗?”乔鹤仰着脑袋,往他的方向看。褚云感觉他的脖颈正贴着自己的肩膀,脖窝间游移温热发痒的感觉。
“你说,灵木仙尊能不能挽回风南枝,”乔鹤问完后,又自言自语,“也不对,他不是因为要到沉寂时节,才决意放风南枝离开?现在风南枝走,不正好合他意图?”
褚云冷笑道:“也许他本就不打算放开风南枝。”
“什么意思?”乔鹤从背后转过来,胳膊搭在他肩头,“在神树那边,你说的话,我就听不明白?”
褚云歪头看他,他离得很近,隐藏在鼻梁底侧的小痣都能看清。
“也许他做这一切,就是要风南枝认清真相,他不想再做存在于她记忆中虚假的灵木。”
乔鹤越来越听不懂。“他找个时机,当面与风南枝说清楚不就得了,何必搞这么一场。”
褚云慢悠悠笑道:“也许,他想看看,风南枝的恐慌,有些人用怒火代替恐惧,心里越怕,脸上越怒。”
“所以呢?”乔鹤看他神色自得,像黑夜中舔舐皮毛,慵懒又危险的野兽。
“他看到了,得到了答案,并摆脱了虚假的身份。”
“什么答案?”
“风南枝确实不爱金不换。”
“嗯?”乔鹤思考地专注,手从他肩膀滑落,无意识放在他大腿上,指尖一下一下敲着紧实健硕的皮肉。
“可现在这样一闹,又该如何收场?”
暴怒绝望的风南枝,十之**要和灵木断绝道侣关系。
“一个活了上千上万年的妖怪,可以用灵木的身份,隐忍两百年,随意改变他人记忆,甚至将人拉入记忆空间,对付犹如孩童的风南枝,正如大树与蚍蜉,必然已有万全之策。”
乔鹤还是不能接受他的揣测,灵木仙尊品行高洁,温和雅正,虽是椿树所化,但救死扶伤,广布善泽,怎么可能做出此种阴暗之事。
眼珠往左一提溜,撇见褚云笑吟吟,似乎对自己讲述的杰作,很有共鸣。
啧,这人心眼不正,性格恶劣,以为旁人也和他一样。
乔鹤拍了拍他腿面,嬉笑道:“褚云啊,谁与你做道侣,那可遭罪了。”
褚云按住他乱拍的手,神色有些黯然,看着他,低声道:“你是这样看我的?”
按照以往,褚云必得让乔鹤为这找打的话,付出点代价,今日却露出副受伤的姿态,乔鹤开始反思自己,玩笑开过火了,心中歉疚,立即靠过去,真心诚意安慰几句。
夜风吹来,下方亮起朦胧光晕,如春水流淌,满地波光粼粼。
枯萎花茎再次变绿,生出饱满鲜艳花苞,花苞鼓放,花瓣舒展,片片无瑕,千千万万,又是绵延无尽的花海。
“好美啊。”乔鹤由衷感叹,这一刻若能永恒,似乎也不错。
褚云侧转身子,单手撑地,俯视着他,墨发倾泻,雪容明艳,笑容浅浅。
乔鹤鬼使神差地支起他的下巴,点评道:“褚兄,也很美。”
褚云眉毛一挑,下一瞬,手拍向他胸口,并未用力,刻意慢下的速度,令乔鹤一把抓住他的手,瞪眼道:“夸你两句还不乐意。”
【……】
【活该被打。】
抽出手,与他一块躺了下来。
至于别人的痴情爱怨,就全部随风而去吧。
我可算写完了。[狗头叼玫瑰]
乔鹤:“做吗?”
褚云眼眸一沉:“做什么?”
乔鹤哈哈大笑:“做朕的爱妃啊!”
褚云一巴掌将人扇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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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一拍两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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