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鹤感受丹田中远胜从前的蓬勃灵力，反手朝洞壁拍出一道光团，随心一试，并未凝聚全力，“轰”的一声，洞壁出现一道不大不小的深坑。
上面本就有许许多多凹凸不平的坑洼，起初乔鹤认为是天然形成，如今明白过来，在自己之前，也有许许多多的弟子，破境后，对着洞壁喜不自胜乱打一通。
望着掌心寥廓纹路，这只手与之前并未有分别，只是久不见日光，手背苍白，青筋明显。
又傻傻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摸不出来不同，但乔鹤总觉得，该有些变化。洞中日月，恍若流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在这日复一日的神游与参悟中，心境渐渐豁达而沉静，仿若苍老许多。
手指触到一片紧滑年轻的皮肤，乔鹤漂浮玄妙的心情，才有了落地的踏实感。
他跳下石台，左手一挥，洞口的通行牌飞入袖中，结界消融，视野中的天地更为广阔，天光尽处，霞光流转，林木鸟雀，纤毫毕现。
不过是筑基初期，浑身充斥的力量，令乔鹤已经迫不及待更进一层。
这浩渺无垠的仙途，正因对力量的不断追求，才显得波澜汹涌。
召出青云盘，往银剑峰方向飞去。
粗略一算，自己在洞中半年，猎魔集会业已结束，这个时候，师父他们应该在仙门。
仙门境域，也许是秋日寂寥，气氛格外沉静，上空中御剑来往的子弟，如孤零零的鸟雀，于眼前匆匆飞过。
乔鹤心下有些奇怪。
遇见的同门，要么神色慌慌，要么面容紧绷，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压在头顶。
到了松水阁，不见师父，又去寝院找怀卿，与怀卿同宿舍的师兄，见到他，眼眶发红，神情冷漠，连门也不让进，就将他赶了出去。
乔鹤一头雾水，受凝重诡异气氛的感染，整个人也跟着慌张忐忑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站在门口，锲而不舍地敲门。
怀卿去哪了？他才刚出关，什么事也不知道，更不能招惹伤害旁人，所以这位师兄，为何对他这么大的敌意？
受不了他哐哐敲门。
隔壁的寝舍愤愤打开门，剑修张师兄对他道：“你去常德榜一看，便什么都知道了！”
“和我有关？”乔鹤茫然问道。
师兄目光复杂，迁怒道：“去看看你的好兄弟都干了什么好事！”
“好兄弟？”乔鹤反应过来，脸色微变，“褚云？他做了什么？”
回应他的是力量颇大的关门声。
响亮动静砸得乔鹤后背发凉，一颗心直往下坠。
他急匆匆赶往主峰广场。
常德榜那围了一圈弟子，指指点点，神色慨然。
“乔鹤——”
正当乔鹤往里面挤的时候，背后传来温柔的叫喊。
回过头，看见即望月一脸担忧地看向他。
而周边弟子听到他的名字，迅速避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这就是和姓褚的同流合污的乔鹤？”
“没错，就是他！”
“看起来倒是人五人六，正人君子的模样……”
“嗐，皮囊而已，你看那褚云不也长一副俊美玉面，谁能想到他……”
窃窃私语，混乱纠缠在一块。乔鹤听得杂七碎八，视线茫然扫过去，诸位同门下意识噤声，拿鄙夷的眼神斜瞅他。
即望月快步朝他走来，表情依旧温柔，眉目间流露出担忧之情。
在这展露陌生与恶意的氛围中，见到即望月，让乔鹤下沉的心有了些依托，他迷惘紧绷的脸色，稍缓，扯出一抹笑容，“望月师妹，你也来看常德榜？”
即望月欲语还休，轻轻摇头，道：“乔师兄，你还没看？”
看即望月这类似“节哀”的神情，乔鹤头大得很，转身掠到巨石榜前。
一扫占幅最广，位置最显眼的内容，顿时两眼一黑，天旋地转。
【猎魔集会，本门逆徒褚云勾连魔族，致魔域异动，三界不宁！】
【孽徒褚云杀兄杀友杀师！】
【即日起，悬天门革除褚云弟子名籍，修仙界再不容此人，仙盟会发布十三道杀令，百家仙门，凡见此孽障，速速诛杀！】
……
乔鹤瞪着眼，看了良久，直到入石三分的硬挺字迹，在视野中变形扭曲。秋日的阳光，直愣愣射下来，晒的他头嗡嗡响，往后一退，身形略显踉跄，手扶住冰凉粗粝的石榜。
身后有人体贴地抓住他的胳膊，“乔师兄，你没事吧？我相信褚云所做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一个勾结魔族之人，更不值得你伤心痛苦……”
“他杀了谁？”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发出的。
杀师？杀兄？杀友？单单六个字，字字心惊胆战。
旁边一名手提长剑的弟子，悲怒截口道：“你看不见吗！杀了他师父金不换！杀了掌门独子应长生，大师兄方听渊，还有与他一起的一名剑修！”
……
一名剑修……
乔鹤如坠冰窟。
他绝不相信褚云会滥杀无辜。
更不能接受，那名剑修或许是怀卿的一丝可能。
他要去问师父，师父也参加了猎魔集会，他一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可看见我师父了？”
乔鹤侧了侧身，与即望月拉开半拳距离，如今因自己和褚云交好，便让同门怒目以示，他怎么能再牵连即望月。
“裘长老……自罚禁闭，怕是百年后，才能见到。”即望月凝视他苍白的脸颊，字斟句酌，缓缓道。
乔鹤眨了眨眼，完全听不懂，“我师父，为什么被关禁闭？他犯什么错了？”
“没有任何人罚他，是裘长老自己提出的，掌门劝说多次无果，便同意了。”
“听师父说……”即望月一错不错注视乔鹤，乔鹤湛亮的眸子，有几分空淡，清俊面庞，显地脆弱而可怜。她神色愈加柔和，手抓向乔鹤不自觉发颤的指尖，继续道：“那日带领魔族冲出海域的领头者，是当年，裘长老教出来的徒弟——”
……
乔鹤觉得自己好像和这个修仙世界剥离开来。
糊里糊涂，乱七八糟。
他是在洞窟中闭关半年，不是一百年！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恕他不能接受。
“师父在何处闭关？”乔鹤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找师父问清楚，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悬天门其他人，他都不敢相信。
“我带你去。”即望月道。
思剑峰背面，日光难照，常年覆雪，冷清孤寂。
这边洞窟很少有弟子愿意过来，很多洞口前，落满飞禽走兽的粪便，无人清理。
“此地便是裘长老……闭关之所。”
即望月跳下长剑，乔鹤紧跟其后，二人落在干净无雪的石板上。
乔鹤往前走了两步，被一道并非来自洞口的光界挡住，他低头一看，地面有一道禁锢阵法，起笔老练，笔势刚正，阵型古老繁复，一看便知出自裘其名之手。
这阵叫双环阵，禁锢在里面的人必须与阵外人合力，才可以打开。
也就是说，阵内阵外，有一方不愿意，这阵法便永远无法打开。
可知当时裘其名领罚的决心。
乔鹤蹲在地上，摸着阵法的走势，想着里面坐着他的师父，六神无主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站起来，转过身，苍白脸颊有了丝血色，他弯了弯唇角，“多谢望月师妹，只是今日出关，想先拜见师父，明日若你有空，我们再说其他的，好吗？”
他这模样实在令人不忍心拒绝。
即望月笑了笑，抬起手，等乔鹤反应过来，她的手指已经触到他的脸颊，温柔道：“师兄，别动，头发乱了。”
鬓边划过温热触痕，乔鹤往相反的方向，偏了偏头，今日即望月过于亲昵的举动，让他心底发毛。
即望月收回手，未觉尴尬，笑吟吟道：“师兄千万别食言，望月先告辞了。”
即望月走后，乔鹤走到光界边缘，蹲下身，太多事要问，他现在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捋一捋思绪。
来的路上，即望月告诉他，在猎魔集会上，褚云似乎与应长生方听渊发生冲突，当晚，那二人失踪，金不换最先察觉不对，独身找到褚云对质，反被他一同残忍杀害。
事发时，有许多弟子目睹，金不换就死在褚云剑下，从悬天门到其他大小仙门，无不震怒，联手发起围攻追捕。褚云为分散诸多仙门的力量，保全自己，破坏了镇压魔物的大阵，致使群魔出巢，三界异动。
之后，此人便凭空消失般，再无下落。
褚云此刻在哪？
那三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魔族现在是什么情况？
怀卿又去了哪里？
“乔鹤。”
裘其名平静无澜的声音，从洞窟深处传出。
以他的修为，隔着曲折厚重石壁，听落雪之声也是格外清晰，又何况乔鹤与即望月的谈话声。
“师父！”乔鹤霍然起身，“我在这。”
“嗯，我知道。”
“师父，你还好吗？”
裘其名出沉默一瞬，淡淡道：“无事。”
乔鹤站在洞口，语声低落，“师父，猎魔集会发生了什么？我一出来，大家都不见了。”
呼啸的风声刮过山崖，愈加凄厉高昂 。
安静寂然的石窟中，传来裘其名深思熟虑后的话语，“魔族入侵，修者中有叛徒。”
“是褚云吗？大家都说他杀师杀兄杀友……”乔鹤嗓音颤抖。
“未亲眼所见，为师不知。”裘其名似乎叹了一口气，“但是，金仙师的尸首，躺在他脚下，而镇守魔域的大阵，也被人破坏了。”
“掌门之子应长生与首徒方听渊的尸体，就倒在大阵之中。”
句句都令乔鹤心惊肉跳，脚底生寒，他颤巍巍道：“那个……剑修，是怀卿吗，尸首呢？”
裘其名又陷入窒息的沉默中，许久，话语才起，“被魔族分食，尸骨无存。门中清点弟子与战死尸首时，唯缺他一人。”
乔鹤突然有些想吐。
他两只腿在风中颤颤巍巍，没了力气，一屁股坐下来，仍不死心道：“师父，魔族吃人吗？那肯定是怀卿的尸首吗？有人亲眼看见吗 ？”
裘其名声音罕见的带了丝安慰的温和，“战场混乱，人心不稳，或有数错、辩错的可能……”
怀卿张扬恣意的眉眼，浮现在乔鹤眼前，眉间朱砂红的刺眼。
裘其名沉静的语声，越来越低，再听不见，他五脏六腑都硬扯着痛，双手捂着脸，湿润的液体从指缝里溜出来，冰冷的空气抽入肺里，堵得他喘不过气。
裘其名不再说话，洞中飘来一袭暖意，仿若一件披风，拢在乔鹤周身，少年人起伏的呼吸声，掩盖在呼啸的寒风中。
啊……就苦这一阵子，后面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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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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