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落哥儿和耿季带着一大捧野菊花早早来到衙门前等候。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我们到旁边坐一坐。”
耿季拉着明显有些忐忑的落哥儿往巷口的吃食摊走去,早上他都没吃多少东西,看着摊子有肉粥卖就买了碗肉粥给他。
“放着吧,先喝碗热粥,大牛哥他们肯定还有一会儿,不急!”
落哥儿不敢将花放桌面上,怕占了位置挡老板生意被骂,只能小心放在自己身侧的凳子上。
“你也吃,这么大一碗,我怎么吃得完!”
“你先吃,吃不完我吃。”
落哥儿没接他话,舀起粥吹一吹,喂给他。两人慢悠悠你一勺我一勺吃着碗里的粥。
热粥下肚落哥儿忐忑焦虑的心平复很多,事已至此,他无力改变,还能怎么办呢?
两人喝完粥身上都热乎不少,付了十二文钱,两人起身继续去衙门外等着。
“府城的东西真贵,再添两文在镇上都能买两碗了!”一碗粥十二文,落哥儿着实有些心疼。
耿季笑着揉揉他脑袋:“那不然怎么会是府城呢,这可比四五个镇子还大。昨晚娘他们出去逛街幸好叫了林狗儿,不然怕是都回不来客栈。”
昨晚邱兰觉得花钱请人带路没必要,念叨了好几句,最后见耿季坚持才不情不愿答应下来。
“娘也是心疼钱,六文钱不算少了!”他们白日带路花了四文,晚上的时候花了六文,这才知道晚上价格贵一点,城里晚上很热闹,不仅有人表演杂耍,还有傀儡戏,也有舞台唱曲儿。
秋哥儿一晚上都很兴奋,娘他们也很开心,看着大家的笑脸他心里虽难过、遗憾却也渐渐释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好与不好都只能自己评价,他不该执着。他熟悉的是六年前的凡哥儿,不是现在的,从他离开的那一刻他就死在了记忆里。
寒风拂面,他打了个喷嚏。
“冻着了?”
耿季连忙拉着他站上檐下背风的地方,并伸出双手将他环在怀里。
“真暖和!”他伸出手往耿季袖子里塞,听着他的嘶嘶声心里异常满足。
又等了近一刻钟,才见到沈君礼两人的身影。
“不是,你们来这么早?我特意提前过来的,没想到你们更早!”
沈君礼边说边啃着手里的大包子,
“你俩吃了没?来两个包子?”
耿季摇摇脑袋:“我们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沈君礼侧头看着安哥儿:“嗝!安哥儿,要不你再吃两个?”
安哥儿没好气看着他,吃不了还买这么多!他都说堂弟他们肯定吃过了,偏不听……
吐槽归吐槽,安哥儿还是接过油纸袋吃起来,本来人就憨,可别再胀傻了!
“衙门还有会儿才开,你俩来这么早吹风,傻……嘶!”
话未说完腰间又被安哥儿拧了一圈,看着他凶巴巴的眼神,沈君礼不敢再乱说话,老老实实一起等着。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衙门开了,沈君礼连忙带着几人进去。
“君礼哥,你们坐会儿稍等一下,换班的兄弟马上来,到时你们跟他一起进去。”
站岗的衙役将他们领进偏厅后,交代完就匆匆离开。
沈君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得!继续等吧!”
又是一刻钟过去才有人前来。
“君礼哥,可以了!不过刚刚牢里传话来,说他只愿见一个哥儿。”
“额……”
沈君礼一时语塞,转头看向耿季两口子。
耿季拧眉望着落哥儿欲言又止,一个人去他有些不放心。
落哥儿紧了紧耿季的手:“没事,别担心。”
说完他抱着野菊花跟着红衣衙役往外走。
“走!我们也去看看,大不了不凑近!”沈君礼拉着安哥儿连忙跟上去,耿季也紧随其后。
衙门的牢房共有两层,地上一层地下一层,地上关押的是一般刑犯,地下是黑牢,关押的是重刑犯。
落哥儿跟着前面的人弯腰一步一步走进地底,视线随之变暗,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小心护着手中的小野菊,刚刚还开得正艳的或白或黄的小菊花此时也变得暗淡无光。
“哒哒”的脚步声响在寂静的地底,犹如唤醒野兽的号角,昏暗的牢房里瞬间想起渗人的哭喊声,
“放我出去!”伴随着铁链晃荡的声音,
“冤枉啊!姓刘的,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黑白无常来抓人了!救命啊!”
……
落哥儿绷紧神经目不斜视往前走,他刚刚不小心瞄了一眼,这些人蓬头垢面,双手抱着粗壮的圆木面容极度扭曲,犹如再世恶鬼。
眼泪仍旧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那么明媚的哥儿怎么能呆在这样的地方?!
“到了!最多最多半个时辰,这都是重刑犯,我们也难做,小哥儿进去吧!”
红衣衙役打开牢门将落哥儿放进去,随即又拉上门上锁。
“小哥儿好了就叫我”
“好的,谢谢大哥!”落哥儿弯腰郑重行礼道谢。
看着人走远他才转身就着微弱的灯光看向草堆上的人影。
“来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
“抱歉,这里没地方让你坐。”
落哥儿眼眶红的滴血,哽咽道:“没关系,小时候我们没少在稻草里打滚。”
“对不起,我本想带些吃食过来,这里不让带。”
说完他轻轻坐上草堆,定定望着他。静默片刻,眼前凌乱的发丝很快转变成一张清冷而艳丽的脸庞。他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他眼下的小痣,可恨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未能窥见。
“没关系,给我吧!好久没见到这样的小花了。”
李凡接过他手中的野菊花捧到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嗯~~还是以前的味道!”
“现在还能找到这么多小野菊,花了不少功夫吧!”
落哥儿低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是啊,我和相公跑了好几个村呢!”
“相公?”
轻笑声响起,
“昨天那汉子是你相公?”不待落哥儿回答他继续道,“看着不错,恩…瞧着是我喜欢的类型!”
“呵呵,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他……算了,你别说,我不想知道了。”
落哥儿愣了一下,知道他想问谁,无奈开口:“凡哥儿…”
听见凡哥儿这三个字李凡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我现在叫凌鳞,你可以叫我鳞哥儿!”
落哥儿轻声低喃:“林哥儿?”
“冰凌的凌和鱼鳞的鳞,凌鳞,开在冰凌下的鳞草,好听吧!比以前的名字好了不知多少。”
他又深吸两口花香,笑着问道,“干娘还好吗?你别把我的事告诉她。”
泪水从眼眶滑落,落哥儿快速抬手拂去:“你走后不久娘就病逝了,临走前还念着你怎么没来看他。”
鼻翼翕动,“我没将你的事告诉她。”
凌鳞眼里闪过一抹哀伤,他将脸庞埋进花堆中:“对不起,我不知道。”
落哥儿摇摇脑袋,想问他这么多年过的好吗?想问他怎么跟蒋府扯上了关系,想问他真的……
喉头上下起起伏伏终是没问出口。
“当年被卖走,阴差阳错进了蒋府,那里是吃人的牢笼,我不吃人就要被吃,我没得选择,也不后悔。”
“这些年我帮着做了不少孽,知道自己活不了,临死前能见到你也算没有遗憾了。”
落哥儿耸了耸鼻子抬头看他:“凡…鳞哥儿!!”
“你怎么了?!”
落哥儿满脸慌张,连忙伸手扶住抖个不停的凌鳞,“你怎么了??”
“凡哥儿!”看着他嘴里不停冒出鲜血,落哥儿骇的脸色煞白,手忙脚乱抱着他,转头朝外呼喊,“来……”
“别喊,没用的。”凌鳞再次呕出一大口鲜血,瘫软在草堆上。
“别哭,”他费力拂去落哥儿脸上的泪水,“这是我应得的!”
“怎么会这样!明明刚刚还好好的!”落哥儿颤抖着手慌乱地帮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可越擦越多,连手帕都浸湿了。
凌鳞虚弱地笑了笑:“你忘记了?婶子以前跟我们说过的,野菊花加鳞草堪比砒霜,这些年我用这害了不少人,咳咳,蒋家后院不少人因为这个死于我手,而我也不能幸免,服食了大量鳞草。”
一声惊雷响在脑海,难怪……
“对不起,我忘记了!”落哥儿泪流满面,不停抽泣,喃喃自语,“是我害了你!”
“傻哥儿,我做了这么多恶事,有什么好哭的。”凌鳞抬手抚上他脸颊,“是我利用了你,你不用自责。”
“咳咳”又一口鲜血涌出,连带着眼角也流出血色。
“凡哥儿!”落哥儿抱着他恸哭不已,“别说了,快闭上嘴巴,闭上就不会流出来了!”落哥儿不停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
凌鳞虚弱地笑了笑,眼前渐渐模糊:“你听我说!”
“蒋家掳走的孩子死掉的被运去了城中官窑,烧成灰铸成了青砖。还有不少被蒋家送给了各地官员,你记好了!”
他用力抓住落哥儿衣领,睁大眼睛努力看着他:“青菱府州判孙大人,同知郑大人,黄沙岭宣抚使司同知杨大人,都城—都察院都事冯大人,按察司经历陆大人……”
怕落哥儿记不住,他又断断续续重复了一遍。
落哥儿一边哽咽一边记:“……经历陆大人,陆大人…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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