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鳞眼里的光芒明明灭灭。
落哥儿见他嘴唇微张好似还有话说,忙抹去眼泪凑近。
“我在城里开了家点心铺子,沁香园,记在我…我男人名下的,他是蒋府管家的外室子,张志诚。你有时间就帮我看一眼,要是……”
“咳,算…了,我已是将死之人,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落哥儿无助地抱着他失声痛哭:“凡哥儿…”
“别哭,”凌鳞此时眼角、鼻孔、耳际都有鲜血溢出,眼里却突然爆发出闪亮的光芒,在这昏暗的牢房里无比耀眼。
“我再求你件事,我死后你把我烧了吧,这具身体太脏了,别带我回村,我不想回去,就让他随风散了吧!”
落哥儿眼睁睁看着他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直至寂灭。
紧紧抱着没了动静的身体,俯身不停颤抖,看着他凌乱的发丝和满是血迹的脸庞,落哥儿连忙抬起衣袖擦试干净,小心地撩起他林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眼角下的小痣映入眼帘,却刺痛了他的心脏,落哥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嚎声响彻整个地牢。
脚步声响起,狱丞、牢头和耿季一行人听见动静连忙往牢房冲去。
“这……”
沈君礼被眼前的场景惊到,这可是重刑犯!突然死在牢里他们怕是有麻烦了!
“落哥儿!”
耿季心被揪紧,试探着喊了一声,慢慢向他走近。
落哥儿听见耿季的声音,抬头看他,嘴里喃喃道:“青菱府州判孙大人,同知郑大人,黄沙岭宣抚使司同知杨大人,都城—都察院都事冯大人,按察司经历陆大人……”
“青菱…………”他一遍一遍重复着。
沈君礼不明所以,听到第三遍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对着身后的牢头快速道:“快记下来!快!”
耿季看着他这样,眼眶瞬间泛红,落下泪来。
他一把揽着他紧紧抱在怀里:“落哥儿!”
落哥儿转头看向沈君礼:“凡…不,鳞哥儿说不少孩子送给了他们。”
“其余死掉的,被拉去官窑,烧成灰,铸成了青砖。”
他的语气不重却像重锤敲在在场所有人心头,官窑!那可是官窑啊……
之前义父还在苦恼这哥儿嘴严,就算用刑也没撬出来半句话,这两天查到他好像有个情夫,正在大力排查。
这…虽然人死了,可重要信息都吐出来了,想来不会有事,当务之急是要把消息赶紧禀报上去。
索性义父这会儿应该已经上值,他转身对着安哥儿和青衣红边的汉子说道:“我去趟义父那里,这事万万不可张扬,一定要把消息封死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等一下!”
彭三将记下来的信息递给他,“把这个带给知府。”
看他拿着东西走远彭三才将视线转入其他人身上,这些人都跟沈君礼有些关系,他也不打算为难。
虽然沈君礼只是小地方来的衙役,并不入流,可他现在是大人新收的义子,还帮着做了不少事,很得大人信任,他可不会没脑子的罪人!
想了想,他缓缓开口:“再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告别,这哥儿是重刑犯,如今死在牢里,我们不敢擅自作主。”
“届时还要劳烦各位在衙门等上片刻,听候安排。”
“好的,多谢!”安哥儿连忙行礼道谢。
耿季看着呆愣愣的落哥儿心里发慌:“落哥儿?”
“嗯?”落哥儿抬眼看他,“相公”
耿季听着这声相公心里钝钝的疼,落哥儿很少喊他相公,只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叫过……如今他却能面无表情叫出来…
心里思绪千转百回,轻声道:“我们该走了”
“可是…鳞哥儿还在这,他求我把他烧了,他不想呆在这世间。”
耿季低头看着满身血迹的哥儿,喉头上下滚动一圈,沉默片刻,抬眼认真地看着落哥儿:“他现在是重刑犯,即使死了我们也带不走。”
落哥儿听后有些着急,
“你听我说,他死前交代了不少重要信息,我想衙门留着他也没用。这样,我们先走,去衙门等着,到时候跟他们商量一下,花点银子把他带出去,好不好?”
落哥儿听后乖乖点头:“好!”他小心放下鳞哥儿,低头的瞬间眼泪砸在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泛出一圈细小的透明水珠。
落哥儿连忙抬手擦试干净,忍住眼泪,最后再看了一眼。
“我们走吧!”
看着两人走出牢房,安哥儿喟然长叹,最后望了一眼地上冷艳凄凉的小哥儿,仔细回忆一番,完全不能将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哥儿和眼前之人重叠。
只能感叹一声世事无常。
坐在衙门偏厅的椅子上,落哥儿想了很多,可仔细思索又感觉什么也没想,出来以后那些伤心难过好像也丢在了下面暗无天日的地牢,只留下钝痛的脑袋和沉闷的胸口。
低头看着自己占满鲜血的手,这是他永远也洗不掉的印记,他害死了凡哥儿。
他拼命回想小时候的记忆,回想娘亲说过的话,‘野菊…鳞草……像鱼鳞一样的草……’,喔!想起来了,是娘亲跟他们讲的,她以前的故事,他一直以为是假的,因为他没见过像鱼鳞一样的草,还能泛光,原来只是他没见过而已,不是假的!
耿季看他摊开手,盯着上面的血迹发呆。怕他胡思乱想忙帮他脱掉外面的罩衫,在农家为了防止弄脏棉衣,他们都有穿罩衫。罩衫下的棉服也隐隐带着血迹,但是棉服是青蓝色,看不真切,只能看见深褐色印记。
随手将罩衫搭在椅背上,他又拎起桌上早就凉透的茶水给落哥儿洗手,血水慢慢滑落渗入地砖。他拿起罩衫干净的地方给他擦试干净。
“好了,别想了!”
“恩” 落哥儿坐在椅子上,伸手环抱着他的腰,不让他离开。
耿季定定地站在他面前,任由他抱着,没再开口说话,他知道有些情绪只能他自己消化,去想开。而他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
安哥儿也没说话,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此时更不知如何开口。
寂静在厅里发酵,直到“咚咚”的脚步声响起。安哥儿听见这动静就知道是沈君来了,忙站起身来。
“搞定了,那小哥儿的遗体可以带走,不过得偷偷的,不能让人注意到,最好是晚上来拉走。”
沈君礼倒了一杯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最近白日里衙门外围着不少人,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还是晚上来一趟算了。”
耿季:“好!”
“今日多……”
“呔!”沈君礼打断他,“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说那些见外的话干啥!”
说完他看向安哥儿,“如今这事牵扯越来越多,我也不打算在这多待,等你们事情处理好,我们一起好好玩两天就回家!”
安哥儿盯着他,眼神有些发颤,这人愿意回去?看着他脸上浮现的笑意,安哥儿突然放下心来,萦绕多日的焦愁忽然就散了。
“好!”耿季不再多言,将这份感激记在心里。
几人约定好时间就往外走,安哥儿本想跟着一起过去看看二婶,可想想还是算了,等处理完凡哥儿这事再说。
几人走出衙门,周围确实已经围着不少人,三两成群,大多都是年轻夫妻或夫夫,也有一家人一起的。看见几人出来他们眼神扫过来,眼里有哀伤也有探究。
几人低着头,也没招呼,各自散去。
回到客栈已近午时,邱兰他们在外面逛,还没回来。他们俩并未把凡哥儿的事告诉他们,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他们不想家里人再跟着操心。
耿季倒了杯桌上的水给他:“我去点些饭菜,你想吃什么? ”
落哥儿摇摇头:“现在还不饿,我想睡一觉,一会儿起来去外面吃碗面就行。”
“那行,我跟你一起眯会儿,起来再一起去吃面。”
说着耿季就转身关门,脱衣上床。
落哥儿侧身抱着他:“你真好!”抬起头看着他青色的下巴,落哥儿淡笑道,“他夸你了,说你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
看他笑了,耿季稍稍放下心来,追问道:“你们还聊起我了?”
“恩!他昨天看见你了。”
耿季没追问他们都聊了什么,只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他后颈,没一会儿就有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拉了拉被角耿季望着床顶发呆,下午得去租辆板车,还要买副棺材,虽然落哥儿说要烧了,可他们这都讲究入土为安,就算烧成灰也得收起来让人入土为安、有个归宿。
想着想着外面传来动静,秋哥儿轻快的声音响在楼底,怕他一会儿动静太大将落哥儿吵醒,他连忙小心起身。刚打开门就见邱兰他们走了过来。
“嘘!”
耿季眼疾手快锁住秋哥儿张开的嘴,
“落哥儿有些不舒服,睡着了,你小声点!”
秋哥儿扒开他爪子,关切道:“落哥哥没事吧?严不严重?”
“是不是你晚上抢被子,把落哥哥冷着了!”
耿季作势要敲他:“你这哥儿怎么说话的!”看着邱兰他们担忧的眼神,“娘,没事,休息一天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
“哥,你带嫂子先回房休息,真的没事,休息一下就行。”
“行,这是我们刚刚买的吃食,你们也尝尝。”
耿季接过来:“好!”,转头对着邱兰一样劝道,“娘,你们也是,逛了这么久,回去歇着吧。”
“二哥!我想……”
“打住!你什么也不想!”耿季推着他走,将他推入隔壁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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