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盗用钟铭的身份信息报名的？”
A大大学城，附近的咖啡店里，有两人正隔着一张桌子对峙。方才开口说话的是应青山，A大地质学教授，今年二十九。
今天气温稍热，应青山没适应温差，外披一件风衣，内搭一件衬衫，进门后立即脱了，随身还提着一个行李箱，瞧着风尘仆仆。
前几天远赴外地学习交流，今天他刚下飞机，和约好的网友见了一面，然而来赴约的并不是本人。
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青年，瞧着十**岁，娃娃脸未脱稚气，却染着一头蓝毛，露出来的一边耳朵上打了足足五个钉子。装束是一身黑，皮质外套和裤子上都有不少五金挂件，因为裹得严实，倒是瞧不出身材如何，但也能看出身板是偏瘦弱的。
见青年抖着腿不说话，也不知是尴尬还是挑衅，应青山深吸一口气，从手机上翻出他当初发给自己的资料。
“你在网上说，你叫钟铭，今年二十八岁，做过公司高管，爱好是攀岩和徒步，有健身的习惯，如果我肯录取你，你到了线下还可以给我看腹肌……”
应青山一本正经读出那些吹牛皮不打草稿的话，再抬眼看着对面故作镇定的青年：“所以都是假的么？”
见他穷追不舍，青年自知瞒不过去了，便笑笑，弱弱地说：“应教授，话也不能说得这么难听呢？实不相瞒，这是我哥哥偷偷报的名，结果他自己现在不去了，非叫我去。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还有说要给您看腹肌这事儿，不都是打嘴炮的么？大家上网冲浪多多少少有点口癖，对不对？”青年笑嘻嘻说，“但您要实在想看的话，我也可以让我哥再发您一份！”
应青山推了下眼镜，镜片后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他，说：“那就不必了。你叫什么名字？”
“钟柠。”
“钟铭是你哥哥？”
“怎么，难道你认识他？”
应青山“嗯”了一声，钟柠瞪大了眼。
“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和钟铭同学都是A大毕业的，曾经是室友，虽然不是同一个专业，但他在计算机系很有名，上学时成绩一直很不错，所以我实在没看出来……”
说到这里，应青山上下打量他，才接道：“他居然会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么？”
钟柠瞬间被这句话点燃，皮笑肉不笑：“不是，教授，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他看起来难道很差劲吗！！
应青山微笑，笑意不达眼底：“抱歉，我无意冒犯。但我得明确告诉你，冒认他人身份信息是不正确的，并且，我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时说得很清楚，我更喜欢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自驾游，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不认为你能胜任这份工作。”
他所说的“自驾游旅行”是指“川藏之旅”。应青山大学主修地质学专业，毕业后一路考学，在本校得了个教授的位置得以教书，日子还算平淡。
今年暑假，应青山意外得到曾经同专业室友，唐植的邀请。唐植在做公益计划，想将荒漠改造成绿洲，也想成立公益基金会，用来资助边疆地区发展、吸纳更多人才。
初步的审核倒是通过了，但能否落地还是个未知数。
“唉，没办法，这年头的人都太浮躁了，吃喝玩乐才是正道，哪儿像你我当年读大学的时候，为了搞清楚教科书上写的素材是真是伪，连夜坐绿皮火车跑去当地实践啊？”电话里，唐植唉声叹气地和他哭诉，“他们说我的提议倒是不错，但想做成估计还是悬！关注度不够，资金也不足，我把身边的人都求了个遍，也还是没办法，只能来求您这尊大佛了！”
应青山失笑：“我可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是富二代。就算真的有钱，照你说的这样，不是稳赔不赚么？换做是你，你会投资吗？”
唐植沉默两秒，最后憋出一句：“我不会。”
“哎呀！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嘛，还有知识就是力量，你年纪轻轻都当上教授了，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的！”
应青山：“我可没说我要入伙。”
唐植哭唧唧：“我的好大哥，算我求你了！”
平时工作忙碌，难得有个暑假休息，应青山实在不想多事，却架不住他百般恳求，最后只能答应了。
但一码归一码，应青山是真没钱。唐植“嘿嘿”一笑，说这不要紧，然后给他指了条路。
“你也知道这是‘流量为王’的时代，现在我这计划缺的就是流量，所以我们联合发布了‘向西旅行’计划，旅行的时候记录沿途风土人情，发视频和开直播都有酬金。但现在应征的人太少了，不过我相信有你这个A大教授打头阵，流量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应青山答应了，参与“向西旅行”计划。
刚好，他许久没有散过过心了，于是打算就地从C市出发，一路自驾游向西藏而行。至于到底该如何吸引流量，全靠路途中他临场发挥了。
但是，应青山自知能力不足，至少在互联网这方面不算精通，学生时常调侃他，现在年纪轻轻，却已经提前步入老龄化了，根本不能和时代接轨。
于是，应青山他手下的学生约好了，对方本就有意留下在他手里继续学习深造，趁着暑假这个好机会，自告奋勇找上了他。
可惜的是，就在上周，对方出了车祸、意外骨折，没法再来了。应青山迫不得已才在网上发布招募信息，开出一个月一千五百块的薪资，招募擅长拍摄自然风光和剪辑视频的同行伴侣，没想到正好招来冒名顶替的钟柠。
回忆结束。坐在他对面的钟柠还在据理力争：“您可别小瞧我了！虽然我不像我哥那样健身，但每年体检可都是很不错的，肺活量也很高！我虽然是艺术生，但对地质学一直很感兴趣，平时也会了解相关信息。除此之外，我还会一点儿编程和剪辑，虽然是自学的，但平时帮你剪个视频什么的肯定没有问题，所以……”
钟柠冲他眨眨眼：“应教授您就带上我呗，也看在曾经跟我哥是同窗的份上！”
应青山看着他，思索：“你成年了么？”
“这不巧了嘛？前天刚过完十八岁生日，”钟柠咧嘴笑笑，抬手一指自己的蓝毛和一排耳钉，“这就是前天弄的。”
应青山：“我开的条件你都能接受？自驾游可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轻松，我们要长途奔波，路途中随时可能发生意外，不比在城市里方便，都要靠自己解决。去到高原地区之后，你可能还会产生不良反应。”
钟柠拍拍胸脯：“没问题没问题！”
应青山：“给你的报酬一个月只有一千五。”
钟柠笑笑：“那也没关系，您知道的，我又不是奔着钱去的！”
“……”
应青山在心底叹气。他说了这么多是想叫钟柠知难而退，可不是叫对方迎难而上的。
刚才应青山说的话其实是客套，钟铭的那个弟弟……他在上大学的时候有所耳闻。
钟家一共两个孩子，哥哥钟铭在父母的高要求下成为了精英，第二个小儿子钟柠就完全相反了。据钟铭所说，二老选择开小号完全是为了娱乐性质，他们不要求钟柠如何如何优秀，只要能健康快乐、阳光成长就好，平时对钟柠也主打一个“快乐教育”。
在这样的环境下，钟柠自然成长得很娇纵，各个方面都是。
比如他上幼稚园都要比同龄人晚一年，因为恋家情绪严重、秩序敏感期也更长，好说歹说都不肯去上学，父母都纵容他去了。
又比如，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吵着要转学，原因是安排的同桌他不喜欢，班长也不喜欢，后来连有几个老师、年级主任都不喜欢。不喜欢的人有太多了，钟柠在家撒泼打滚，说上学看见这些人都会心情糟糕一整天，二老闹不过他，连夜安排给他转学了。这次想要什么同桌他自己挑。
小时候发生的事，可能还能够归咎于年纪太小、懵懂无知。奈何钟柠到了初中开智后也是这副德行，钟铭上大二，钟柠刚升初二。期末周为着考试焦头烂额，一刷朋友圈，发现家中二老携他的便宜弟弟去马尔代夫度假了。
一个电话打过去，得到的回复是：你弟觉得学习压力太大了，带他来轻松轻松。小孩子嘛，初中的学习任务不重，回头请个老师给他补上就行，玩玩不碍事的！可给钟铭气的够呛。
除此之外，钟柠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极好的，衣服有喜欢的小众潮牌，不喜欢的食物绝不多吃一口，花钱也大手大脚没个算计，妥妥含着金汤匙出生又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公子哥一枚。
……
如此种种加起来，应青山可不认为钟柠能胜任这份工作。
“您就答应我好不好？我保证一定会认真完成工作，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钟柠抛出星星眼，势必要死缠烂打到底。对面的应青山却低头看手机，没有立刻给出回复。
呵。
嘴上说得天花乱坠，钟柠却忍不住腹诽。这人装什么清高！他把能说的都说了，条件全都摆这儿，应青山居然还能看不上？！他的心情不太美妙。
想他扭着缠着让钟铭替他报了名，钟铭原本是不肯的，但后来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说给他找了个很有资质的教授一起自驾游，对方是主修地质学的，修的还是A大的王牌专业，正和他兴趣相投。
“我刚才查了一下，这个应青山，好像有点来头啊？”钟铭装模作样地哄骗他说，“才二十九岁就当上A大教授了，资质可很高呢，你想去应征，人家未必会搭理你。”
钟柠不屑回怼：“这叫什么话？他一个月才给人家一千五百块，你告诉我这一千五够干什么吃的？还得给他剪视频和运营账号，我去外面找一份兼职工作都不止这个数吧！”
闻言，钟铭只是叹气，又说：“我的好弟弟，你得知道，不是所有事儿都能用金钱衡量的……”
空口讲道理肯定是说不通的，他明白二老有多溺爱钟柠，也明白钟柠有多固执。成年前钟铭不允许他打钉子和染头发，刚宣布成年那天，钟柠背着他火速就去染了，钉子也直接打了一排，隔天起床的时候，耳朵肿得像猪悟能。即便如此，钟柠还是要嘴硬说“这才是新时尚”。
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似乎记起什么，便改了主意：“这样吧，我答应你的要求，顺便还能帮你联系应教授。”
钟柠喜出望外：“真的啊？谢……”
“我话还没说完呢，”钟铭忙打断他，“你刚才说，你只是想去那边散心，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西北地区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自驾游的路上你少不了吃苦头。”
“不过，你真的考虑好了，钟柠，我现在可以再和你打个赌。要是你能成功选上，并且跟随应教授完成这两个月的任务，我可以满足你的任意愿望。”
钟柠眼珠转了转：“真的假的？我要车你也给我买咯？”
他想要一款限量跑车好久了，但价格实在高昂，都没好意思向爸妈开口要，打算再观望观望。
钟铭点头：“随便你——如果你能成功的话。中途退出半途而废可都不算数了。”
钟柠朝他伸出手掌：“成交！”
……
“所以，您考虑好了么？”
应青山沉默看手机的时间里，钟柠等待得很焦灼。
一定要答应啊！不然他的限量跑车可就泡汤了……
“可以。”
应青山终于抬头看他，关闭手机，反扣在桌上，又说：“我本想再联系我的其他学生，但他们大都有自己的安排，没法临时招来，而我出发的时间是在两天后，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我可以留下你，”应青山说，“当做一个不得已的备选。”
钟柠拳头都硬了，却憋出一个笑：“好啊，应教授，非常感谢您的抬爱！”
算了，备选就备选吧！反正他只是来挣跑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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