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烟水,雨幕连天。
摇橹声里舟影憧憧,碧波茫茫。
一眼望去,那一水的翠绿,携风卷雨,纷乱人眼。
水边立着一身姿纤弱的女子,裹着一条鲜辣的潮湿的绿裙,莹白手腕处晃动着成色不佳的绿水玉镯,撩动散落的柔柔青丝,拂于精巧白皙的耳后。
她手中、捧着浣洗好的衣物,柳腰微挪,绿裙便在半空旋出朵花影来,犹带缕缕馨香。
油纸伞自头顶撑开,隔绝了淅淅沥沥的雨水,面带局促的男子一手撑伞,欲从女子怀中接过衣物,那修长的食指轻轻按在她的柔荑上。
“若娥妹子,雨势大了,我、我送你回去。”
李若娥颔首淡笑,并不推拒,幽幽目光落在二人若即若离的指上,都是那般白皙的色泽,真叫人赏心悦目。
脑中倏地闪过一道暗色肌肤,坚若磐石,蛮横有力。
李若娥脸色一僵,小指微蜷,须臾又恢复了那般似水温柔,寻不出一丝破绽。
“有劳旭哥儿。”
嗓音泠泠似月,细软清脆,尾调略略上撩,赵清旭瞬觉半边酥麻,鬼使神差地大力握住了她莹白的手腕。
他喉间一动,“若娥,我——”
话未出口,便被她突然抬起的眉眼慑住,极白的面上甚至能隐约窥见青蓝的脉络,清冷的眉目间满是淡漠疏离,偏偏被她勾唇一笑熏染成娇憨之色。
“旭哥儿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她面露诧异,却始终带笑,亮莹莹的眼中仿佛落了灿灿星子,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
赵清旭被她这么一看,俊脸泛起驼红,已然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利索。
“若娥,顺子哥他,常年不着家。我、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说是他在外头同旁的女子……牵扯不清……”
言罢,赵清旭撇过脸,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有几分心虚,心虚自己的无耻下流;又有几分期待,期待她的茫然无措。
李若娥闻言,面上的温柔笑意竟是纹丝不动。她只是轻轻拂过散落的发丝,仿佛他方才说的只是家常小事。
其实于她而言,李顺在哪里,招惹了什么女人,的确只是家常小事。
“让旭哥儿担心了,那人就是个不着调的,我也管不住他那条腿,索性两眼一闭,随他去了。”
李若娥佯装恼怒,贝齿一咬鲜红嘴唇,雪白的脸蛋上浮现浅浅桃花色。
赵清旭心中直道可惜,若能将这般尤物娶回家中,便是外头的花草成精了,他也绝不多看一眼!
当然这孟浪之言,他是没胆气宣之于口的。
二人之间的旖旎情愫被突如其来的一泼水打断。
“雨都停了,还撑什么伞呀!赶紧收一收吧!”
一妇人声若洪钟,同样是在水边刚浣洗完衣物,她粗壮的手臂将木盆一顶,单手扛在了肩头,大步子一迈,便从二人跟前晃过。
方才水边还有许多浣衣女子,也都纷纷收了衣物和木盆,目光异样地瞧着这对男女。
赵清旭轻咳一声,显然不习惯众人这样怪异的注视,他好歹是个饱读圣贤书的秀才,今日之言行委实于礼不合。
他不由自主收了伞,悄然无声地同李若娥拉开了些距离,她到底是有夫之妇,自己方才真是昏了头。
相比之下,李若娥倒是镇定自若。
她从赵清旭手中取过衣物,装进木盆之中。无意间回眸,冲着身后一众女子挑了挑细长的柳眉,左眉上方那一颗红痣尤为耀目。
再度回过身之际,她已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娘子,温顺如羊羔。
赵清旭距离她三尺之外,护送她回了家。
二人刚走出几步,身后的一众女子便炸了锅,对着李若娥指指点点。
“瞧她得意什么!不过是嫁了个臭铁匠,勾了个穷秀才!有本事她往皇亲国戚身上勾啊!”
“她这点不入流的手段,也就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才招架不住!”
“要我说,她能有什么本事呢?自家汉子都管不住,那李顺近来跟小莺娘打得火热呢!”
“就是那醉红楼的头牌啊,啧啧啧!”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男人什么德行姐妹们还不清楚吗?”
“……”
恶言恶语飞入耳中,李若娥早已见怪不怪。
绿裙湿哒哒黏在身上,脚下是一个又一个的水坑,绣鞋早就湿透了。青石板路一高一低极不好走,木盆又是那样沉,李若娥心中陡然升出一丝不耐来,她一言不发地快步往前走,赵清旭唯唯诺诺跟在后头。
所幸李家离得不远,李若娥开了门,“砰”一声响,头也不回地将门带上,已是一句话都懒得多言。
赵清旭还是头一回在李若娥这里吃瘪,还吃得莫名其妙。
他摸了摸鼻子,趴着门缝轻声喊道:“若娥,我明日再来!”
李若娥进了屋,踢飞脚上烟紫色的绣鞋,将木盆往桌案上一摔。
“来个屁!”
这一声全然不似方才的拿腔捏调,是她本身暗哑低靡的嗓音,是男人听了绝不会心生怜意的嗓音。
骂完,她抄起案上的冷茶,大口大口灌下去,解了一身疲惫燥热。
茶杯尚未放下,里间便响起了一阵咳嗽。
“谁又惹你了?发这么大火。”
语调里满是嘲讽和调侃。
李若娥拨了拨额前发丝,懒懒挪到门边,背脊贴着门框,也不拿正眼瞧屋里的人。
“婆婆不会想知道的。”
黑漆漆的里间泛着潮湿霉气,尚算整洁的床榻上半坐着一个佝偻身影。
“若娥,你过来。”
黑暗里伸出一只千沟万壑的手,朝她招了招。
李若娥踟躇半晌,仍是依言走过去,在老妪榻边坐下。
“婆婆若还想骂人,我可不惯着你!你的身子你自己清楚,也没几个日子好活了,与其生出力气来教训我,倒不如多歇歇,说不定还能见上李顺最后一面。”
话音未落,那只枯瘦的沟壑遍布的手握住了她。
老妪闻言几欲失笑,指着她直摇头。
“丫头片子,你想快些把老婆子气死哩!”
李若娥一双美目圆睁,轻嗤道:“婆婆忘了,我已嫁人,早不是丫头片子了!”
她年方十六,前不久刚成的婚,嫁给李顺这不务正业的铁匠,开一天铺子歇三歇。狗男人贯会享受,挣了银子就去赌坊,赢了喝花酒,输了回来当大爷。
李若娥倒是希望他多赢些,最好永远别回来,瞧见他就直犯恶心。
她自小被父母遗弃,在兰溪旁饿了三日,路过不少人,有看热闹的,也有瞧这孩子可怜的,不过唏嘘几声还是转身走了。
最终,她被好心的李老婆子捡回家当了童养媳。
李家在兰溪小镇算不得富裕,老婆子膝下三儿一女,大儿早夭,二儿几年前撒手人寰,李顺他亲娘转头跟一个富商跑了。小儿子在城东做些营生勉强养家,长女同她并不亲近,嫁人后便甚少回来。
如今李老婆子病重,吃喝拉撒全靠这个捡回来的丫头照料。
“我是有私心的。”李老婆子叹了口气,“可若娥,要是没有我,你、你也活不到现在。”
此话倒是不假,除却醉生梦死的上京城,哪儿还有一处是百姓安乐之地!
人人自顾不暇,岂愿多管闲事?
“婆婆的养育之恩,若娥不会忘。”
她垂下眼睫,收敛多余的情绪,沉默得像是认了命。
李老婆子闻言欣慰道:“等阿顺回来,我一定好好说他!既然娶妻成家了,就要有个成家的样子!”
李若娥面上不言不语,实则腹诽心谤。
“家里可还有余粮?”
李老婆子推推她,从枕头底下取出几枚铜钱,在她眼前一晃。
“去买些米油来,再买些肉补补,瞧你瘦的只剩骨头了。”
满是霉气的屋子里一时充斥着铜臭味,不难闻,甚至散发着淡淡奇香。
李若娥美目一亮,连忙伸手捧过数了数,一二三四五,才五个!
她撇着嘴道:“婆婆大概是病糊涂了吧,五枚铜钱能买什么呀!说是要打仗了,什么东西都贵了大半,连米都要三十文一斗呢!更别提肉了!”
李老婆子一愣,打着马虎眼儿道:“拿错了拿错了。”
说着又从枕头底下掏出一颗碎银来。
“就这么多了。”
李若娥勾了勾唇,欣然接过,飞快往袖中一藏,生怕老婆子反悔。
“婆婆想吃什么?我去街上买。”
李老婆子脑中满是红烧大肉,口水一咽,乐呵道:“买些猪头肉来,越肥越好,肥的还便宜!若娥你手艺好,小火炖上半个时辰,那肉软得将化不化。熬出来的猪油还能炒个青菜。”
李若娥起身笑了笑,“行,今晚就吃红烧猪头肉。”
得了钱,她心情大好,轻哼着小曲儿便出了幽暗的里间。
绿裙湿了又干,黏糊在身上很不爽利。
李若娥弯腰钻进帐后,伸手去解衣襟上的暗扣,瓷白的肌肤即便在一片幽暗之中仍散着莹莹雪光。
小腿一勾一拽,贴身包裹的绿裙便被踢到了木盆里。
李若娥从架子上取过另一件稍浅的绿裙,还未换上,便听到哐啷一声响。屋子里瞬间多了一道男人的浑厚气息。
“哪儿来的银子?”
男人高大健硕的身躯匿在暗影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那颗银子。
李若娥背脊一僵,仿佛见了鬼。
坚决不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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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绿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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