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依强憋着笑,也学李若娥的样子尝了一口。她粗鄙妇人一个,真喝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刘茂成随手捣鼓的小甜水好喝。
王巧兰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道:果然是乡下人,给你们见见好东西还不识趣。
而人就是这样,越被忽视,就越想表现。王二姑娘的胜负欲被瞬间激发,她唤来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去把我屋子里那块蜀锦取出来。”
丫鬟动作利索,小心翼翼捧着料子走到王巧兰身后。
方依不由眼前一亮,嫩黄的料子上金丝银线相交错,花纹繁密,配色典雅雍容,加之质地细腻柔软,一看就知并非凡品。
“眼下京城的贵人们最爱这华贵蜀锦,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块,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样式,阿依你给我出出主意。”
王巧兰又看向李若娥,“若娥妹妹生得如此水灵,想来穿什么都好看。待我制成了,倒可借你一穿。”
李若娥闻言轻笑,“姑娘说笑了,这般贵重的料子岂是我能穿的?我与姊姊每日都要做粗活,穿精细的料子反而束手束脚。唯有姑娘这样的贵人才配,我们算什么东西。”
嘴上这样说,眼里却是一丝笑意也无,偏她能说得轻轻柔柔,诚诚恳恳,叫人不得不信服。
方依也道:“是呀,我哪里能给你出主意,想要什么样式的还是王二姑娘你自己想吧。果然是上京城的稀缺货,咱们兰溪最好的料子怕也不及这蜀锦万分之一。”
王巧兰终于听到她想听的,这才露出得意之笑。
“收回去吧。”
丫鬟得了令,又捧着蜀锦匆匆回房,好巧不巧,偏在半路碰上了王大爷新纳的小妾,杜姨娘。
杜婉生得不俗,一双美目娇艳多情,勾得王大爷神魂颠倒,已连续十多日宿在她房中。
王大爷虽到而立之年,却仍未娶妻,只带着王巧兰这个妹妹到处奔波。
王巧兰今年二十有一,实在算是大姑娘了,奈何她是半分不想嫁,王大爷拗不过她,只得将她带在身边。
在上京城里,风言风语多了,王大爷也觉着不好,且上京城在天子脚下,命脉俱握在王公贵族手里,挣钱的营生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便索性带着自家妹子下了江南。
而在兰溪这个小地方,穷虽穷些,但好在什么都缺,只要有本钱,重新起家并非难事。
话说回来,杜婉头一回见这么好看的料子,又仗着大爷的宠爱,颇有几分恃宠而骄,全然不将王王二姑娘放在眼里。
“这料子不错,今日就送去制成外衫。”
杜婉以手轻抚,心里越看越喜欢。
丫鬟素云捧着蜀锦瑟瑟发抖,“姨娘,这是咱们姑娘的东西,可不能给你。”
杜婉美目一翻,“是她的又怎么了!一块料子而已,今个儿我想要,她还能不给?”
说着冲身边的香梨使了个颜色,“拿走!”
香梨眼疾手快,一把从素云手里扯过,抱在怀里。
她笑嘻嘻道:“姨娘,真是好东西呢!”
杜婉挑挑细眉,支着柳腰,从素云跟前扭过,好不风光得意。
在她看来,家中无主母,王巧兰只是个嫁不出的小姑子,不足为惧。
素云哭丧着一张脸回来,将来龙去脉说给王巧兰听。
“姑娘,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顾不上两位客人,王巧兰怒摔茶盏,风风火火冲去南苑。
方依尴尬不已,“王王二姑娘,我们下回再来。”
说罢便要拉着李若娥的手往外走,“看来这王家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好相与。”
她神色急切,不愿掺和旁人家事,尤其是这种大户人家。
李若娥却停了脚步,正双眸清亮地看着她。
“姊姊先回去吧,我随后便来。”
方依见她脸上生光,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与平日判若两人。
“阿娥你要去做什么?这可是人家家中,你还是赶紧与我一道离开。”
方依上前欲拉她的手,被李若娥不着痕迹避开。
她笑道:“姊姊莫要担心我,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不会被他们发现的,你回家等我便好。”
尽管她面上的笑容云淡风轻,可在方依看来却是心惊肉跳,不知为何,她总觉着这样的若娥妹子,看着有些怕。
“那你快些回来,我、我在外头等你……”
李若娥转身就走,面上笑容愈发艳丽。
王家乃是三进院落,不仅草木繁茂,回廊众多,一路上还碰见不少下人,若非李若娥胆子大记性好,是万万找不到南苑的。
隔着矮墙,大老远就听见王巧兰的骂声,声势之浩大,言语之粗俗,就连李若娥这样的乡下人都自愧不如。
杜婉也不是吃素的,不过拿了一块料子就被人这般骂上门,还当着下人的面吃挂落,当即便毫不示弱地回嘴了。
二人你指我鼻子,我啐你唾沫,就差动手扯头发撕衣服了。
身边的丫鬟拦不住,只得去找救兵,这救兵自然便是恰好回府的王大爷。
王大爷王文德虽是商贾出身,却也是个喜好风雅之人,故他身边的女子无一不是温柔娴淑的,哪里见过女人干架的阵仗!
一个是新宠的小妾,一个是自家亲妹妹,王文德头疼不已,此等荒唐事若传出去,他还怎么在兰溪混!
“你们两个!还有没有把爷放在眼里!当我是死的啊!”
王文德一拍桌子怒喝,看来是他从前太好说话了,所以家规不严。
王巧兰梗着脖子解释道:“明明是杜姨娘先找事,那块蜀锦是我费尽心思才从国公府五小姐手里买来的,贺五小姐多心高气傲啊,她能看上的东西绝非一般……”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愈发小了,因为王文德正气势汹汹瞪着她。
“就因为这个?!”
王文德气得咬牙切齿,猛地将那块蜀锦往地上一掷,扔到了王巧兰脚边。
王巧兰吓了一跳,心疼那块蜀锦的同时又犯了怂,想捡又不敢捡。
“你来说说看。”
他眸光犀利,冷冷瞥了一眼杜婉。
“大爷。”
这一声婉转如莺啼,又怯生生携了无限委屈。
王文德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一眼,同样跪在地上,杜婉却是侧着身子垂着肩,半边散乱的青丝遮住了小脸,露出来的那小半边白生生,堪称我见犹怜。
他轻咳一声,自认为并不耽于美色,可在这一刻,他的硬心肠却是一软。
“都是婉娘的错,大爷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杜婉目光幽幽,抽着鼻子嗫嚅,“婉娘不知那是蜀锦,只是瞧着好看便要了回来,谁知王二姑娘这般喜爱,都是婉娘有眼无珠惹的祸,不管大爷怎么罚,婉娘都认。”
她盈盈一拜,许是因为跪久了,双腿泛酸,还险些摔过去。
王文德见她及时悔过,那娇声细语听得心肝一颤又一颤的,心里早就不怪罪了,赶忙上前扶住她,又佯装怒气训了几句,只是禁了她的足,并不重罚。
而脾气大火气旺的王王二姑娘就没这么好运了,被自己的亲哥哥足足骂了一刻钟,还扣了三个月的月银。
王巧兰心中不服气,她和大哥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今个儿他却为了一个小妾责骂她。
那幽怨愤恨的目光尽数落在李若娥眼中,她自竹林中隐出,左眉上方的那颗红痣在日光下微微跳动,眼角眉梢俱是松快的笑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杜姨娘手段高明,远非王巧兰这样的傻姑娘能斗的。
她不嗤笑王巧兰的一根筋,反而对杜婉生出几分兴趣来。
单论那张脸,杜婉生得实则一般,可那浑身的风情媚态为她加成不少。
但凡男人,很难拒绝楚楚可怜的妩媚女人。
李若娥不慌不忙从王家出来,没有见到方依,却见一身青袍,斯文儒雅的赵清旭立在水边。
“若娥,你的病可都好了?”
他眉宇间泛着淡淡忧愁,书生气十足,水边杨柳依依,波光粼粼,全然成了此人的背景。
李若娥盯着他半晌,心道这人虽然脸生得俊俏,奈何窝囊劲十足,只消一想到他会被李顺揍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心中那点子留恋顿时烟消云散了。
“都好了,多谢赵哥记挂。”
她定定收回目光,不欲同他继续寒暄,便往转角走去。
赵清旭一愣,从前她会亲昵地唤他旭哥儿,尾音又柔又软,听得他欢喜不已,这才病了几日就换了称呼?
“若娥,你是不是气我没去看你?其实我去过刘家的,只是他们不愿让我见你。你别气了,我今日就是来陪你的。”
李若娥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来陪我,陪我做什么?我一个有夫之妇,不需要别的男子来陪。”
赵清旭面上一红,他当然省得她是有夫之妇,可他还是喜欢,喜欢到忍不住偷偷看她,即便她的丈夫今日也在家中。
他难得鼓起的勇气,却被她冷言冷语打击。
“若娥,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了,我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我总觉得你心中有事,可你又不肯同我多言,我只能自己瞎猜……”
李若娥耐心耗尽,冷冷道:“赵秀才,你什么也给不了我,我亦如是。所以你我又何必再纠缠下去,你年岁不小,也该娶妻成家了。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说不定还能中个进士光宗耀祖。日后莫要找我了。”
“若娥!若娥!”
赵清旭不死心地跟在她身后,“你怎能这样无情?我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你是清楚的。”
“既然如此,那我嫁给你可好?”
李若娥蓦地回头反问,眼中尽是嘲讽。
赵清旭登时哑然,“我……你……成亲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在他想来,是迎娶正妻之后,再将若娥纳进门,毕竟她嫁过人的,做正头娘子定然不行。
这无关喜不喜欢,而是合不合礼数。
他一介读书人,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事,成亲大事岂是随口就来的!
但是他不会怪她,谁叫他喜欢她呢。
青石铺就的乌篷巷里,余晖斜斜洒落,顺着白墙照耀到小巷尽头。
那儿有人一男一女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暗色肌肤上青筋虬结,俨然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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