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述离去时的凝重神色,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许棠霁心中漾开层层不安的涟漪。她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落在院中一株晚开的桂树。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那原本金灿灿的簇簇小花,边缘竟隐约泛起一丝枯黄,仿佛被无形的秋霜提前侵袭。
芸娘悄无声息地送来晚膳,依旧是精致的药膳,只是今日多了一盏色泽深褐、气味奇特的汤饮。
"姑娘,这是沈太医吩咐加的安神茶。"芸娘轻声解释,语气一如既往的恭顺,"沈太医说,姑娘需得安寝,方能养气。"
许棠霁心下了然,定是沈述察觉了她被那些诡异"杂音"惊扰的迹象。她接过药盏,那汤药入口并非纯粹苦涩,反而带着一种草木燃烧后的焦灼气息,滑过喉咙后,留下一种奇异的麻木感,似乎连味觉本身都在被缓慢侵蚀。
是夜,那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杂音"果然微弱了许多,像是被一层薄纱隔绝。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隐晦、更弥漫的不适感。她感觉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比平日更多的力气,仿佛置身于逐渐凝固的琥珀之中。窗外守夜侍卫那原本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落在她耳中竟被放大了数倍,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沉重节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对她施加压力。
这种感官的失调,比直接的疼痛更让人恐惧。她无意间碰到窗台上前几日芸娘插瓶的鲜花,那原本娇艳的花朵,靠近她指尖的部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蜷缩、失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剥夺了生机。许棠霁猛地缩回手,心头骇然——这排斥,竟已开始影响她周遭的事物?
翌日,沈述前来请脉时,许棠霁并未提及空气、声音与花朵的异样,只道昨夜睡得尚可。她不想显得过于疑神疑鬼,更不愿暴露自己可能正在逐渐"非人"化的感知——这或许正是"世界排斥"想要达成的效果,让她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沈述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口,又凝神诊脉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奇怪……"他喃喃自语,"外伤的药力分明已起效,腐坏之势已遏,脉象中的那股异力却……仿佛转换了形态。"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深深的困惑,"不再像之前那般霸道地损耗您的元气,反而变得更为隐蔽,像是在……改变您体内元气运行的轨迹与性质。"他斟酌着用词,"如同在清水中掺入异物,虽不立时致命,却从根本上扰乱了平衡。长此以往,属下担心您的身体会逐渐被其‘同化’,届时恐药石无灵。"
"同化?"许棠霁抓住这个关键词,心头一跳。身体的创伤尚可医治,若连存在的本质都被扭曲,她又该如何抵御?
沈述重新调整了药方,加重了几味宁神定志的药材,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他离开时,脚步略显沉重。
许棠霁独自留在室内,下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霍听澜所赠的玉佩。温润的触感依旧,却似乎再也无法带来往日的片刻心安。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被严密把守的四方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座守卫森严的院落,囚禁的不仅是她的身体,更是一个正在被世界规则缓慢抹除的异类灵魂。
与此同时,国公府书房内,气氛同样凝重。
霍听澜看着赵铁柱呈上的密报,面沉如水。三皇子虽被圈禁,但其门下几位掌握实权的将领近日调动频繁,虽无明确反迹,却透着山雨欲来的躁动。
"陛下言语间虽仍是安抚嘉奖,称赞主公积年辛劳、此次护驾有功,"赵铁柱低声补充,语气谨慎,"但问及许姑娘伤势时,那片刻的沉吟与看似随意的探究,其中的分量,您我都懂。"
霍听澜指尖轻扣紫檀桌面。皇帝的疑心,他早有预料。一个深闺女子,在那种场合展现出超乎常人的敏锐与胆识,本身就已引人注目。如今三皇子之事暂平,这份注目自然会转移到她身上。这关注,在此时刻,无疑是危险的。
"加派人手,盯紧那几位将领的动向。还有,"他顿了顿,眸色转深,"查一查,许家那位真正的千金,当初病逝前后,可还有何不为人知的隐秘。事无巨细。"
他必须弄清楚,她究竟是谁,来自何方,这所谓的"世界排斥"根源何在。唯有知彼,方能找到破解这危局之法。保护她,此刻已不仅仅关乎个人情愫,更关乎他能否完全掌控局面,应对可能接踵而至的明枪暗箭。
暮色再次降临听澜院。
许棠霁在芸娘的服侍下用了晚膳,味同嚼蜡。当芸娘收拾食盒准备离开时,许棠霁无意间瞥见她袖口似乎沾染了一小片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芸娘,你的手……"许棠霁下意识开口。
芸娘的动作有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随即自然地将手垂下,让宽大的袖口遮住了一切。她微微垂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劳姑娘挂心,只是方才在厨房不慎沾了些调料。"
她的应答滴水不漏,但那片刻的凝滞与迅速掩饰的动作,却未能完全逃过许棠霁此刻异常敏感的眼睛。酱料?那分明更像是血。
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还是……这看似铁桶一般的"听澜院"内,也并非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
她看着芸娘匆匆离去的背影,又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那无形的危机之网,正在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生存的挑战,已不仅仅是抵抗身体与精神的异变,更包括了这深宅之中,可能潜藏的无形刀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