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的下坠感再次包裹了许棠霁,耳畔是呼啸的风声。但与坠入葬星谷深渊时那种纯粹的混乱与排斥不同,这一次,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人,一个她拼尽全力、几乎耗竭自身才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他的重量,他的冰冷,都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
身后的崖顶,那恐怖的黑色球体散发出的吞噬力依旧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将他们拉回那永恒的寂静。下坠的过程中,她必须不断运转体内所剩无几的、自行恢复了一丝的归墟元气,对抗着这股来自上方的吸力,同时还要尽量调整姿势,用身体为霍听澜挡住部分下坠的冲击和凌厉的山风。
她低头看去,霍听澜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干裂泛着不祥的紫灰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那阴寒的邪毒虽然被她暂时驱散,但对他身体的侵蚀极其严重,经脉脏腑受损严重,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刚才魔种爆炸的冲击和最后那一下恐怖的吸力拉扯,更是雪上加霜,几乎震散了他最后凝聚的一点元气。
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为他疗伤!否则,即便逃出了那黑洞的吞噬,他也撑不了多久!
许棠霁强忍着自身的虚弱、内腑的剧痛和灵魂层面的疲惫,努力在空中稳住身形,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飞速掠过的、云雾缭绕的崖壁。终于,在坠落到半山腰时,她透过云雾的间隙,看到了一处向外凸出的、较为宽阔的岩石平台,平台上怪石林立,其深处似乎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可供遮蔽的山洞。
就是那里!
她咬紧牙关,调动丹田内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元气,结合对身体精妙的掌控,抱着霍听澜,向着那处平台艰难地滑翔而去。下坠的速度稍稍减缓。
"砰!"
两人重重地落在平台上,许棠霁踉跄几步,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溢出,但她死死忍住,勉强站稳,没有摔倒伤及怀中的霍听澜。她顾不得自己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虚脱的身体,连忙将霍听澜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一块相对平坦、干燥的岩石上。
探了探他的鼻息,更加微弱了,若有若无。搭上他的腕脉,脉搏也几乎感觉不到,那邪毒虽去,但留下的破坏和生机的流逝,让他的身体几乎成了一具空壳。
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许棠霁盘膝坐在他身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抗议和识海的刺痛,双手抵住他冰冷的后背,将自身精纯平和、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归墟元气,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化为最温和的涓涓细流,缓缓渡入他的体内。
她的元气此刻蕴含着"归墟"中"万物之始"的那一面特性,具有极强的包容性、滋养性与中和能力。此刻,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力量,如同最灵巧的绣娘,先避开他脆弱不堪、几乎碎裂的心脉和主要经脉,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护住他其他的脏腑和经络节点,稳住那即将彻底消散的生机。然后,才开始尝试接触、修复那些受损严重的经脉,滋润干涸的丹田。
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需要无比精细的控制力。那邪毒造成的破坏深入骨髓,经脉多处断裂萎缩,修复起来异常困难。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中,霍听澜的身体也因这深入灵魂的痛苦而微微痉挛,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渗出冰冷的汗珠。
许棠霁心疼不已,只能更加小心,将元气控制得更加精细、柔和,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一点点地滋养、修复、连接那些断裂的经脉,驱散残留的阴寒死气。同时,她还要分出一部分元气,牢牢护住他那如同萤火般微弱的心脉,防止其彻底熄灭。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黎明到日上三竿,再到夕阳西下。许棠霁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她自身的伤势不轻,又连续爆发、逃亡、超负荷使用力量,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着,压榨着自身的每一分潜力。
不知过了多久,当夜幕再次降临,皎洁的月光透过山间的薄雾洒落平台时,霍听澜体内最后一道主要断裂的经脉,终于被许棠霁以莫大的毅力和精妙的控制力勉强接续上,虽然依旧脆弱,但已能自行流转一丝微弱的元气。他五脏六腑的损伤也得到了初步的稳定和滋养,那流逝的生机终于被强行留住,并开始极其缓慢地恢复。
他体内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许棠霁长长地、极其疲惫地松了一口气,一直如同钢丝般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强烈的眩晕感、虚弱感和伤势的反噬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恰好伏在了霍听澜依旧冰冷但已隐隐有一丝暖意的胸前。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似乎感觉到,身下之人的心跳,虽然微弱,却重新变得稳定而有力,一下一下,震动着她的耳膜,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当霍听澜从漫长的、充斥着黑暗、痛苦与诡异低语的噩梦中挣扎着苏醒过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胸口传来的、与他冰冷身体截然不同的温热与重量,以及鼻尖萦绕的一缕淡淡的、熟悉的、带着一丝冷冽却又让他莫名安心的清香。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如铅的眼皮,模糊的视线在昏暗的月光下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许棠霁近在咫尺的、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侧脸。她伏在他的胸口,双目紧闭,长睫如蝶翼般栖息,呼吸微弱而急促,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已然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原本灵动的眉眼间此刻笼罩着浓浓的疲惫与痛苦,显然伤势极重,消耗过度。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般涌入脑海——一线崖顶、诡异邪阵、苦战不敌、邪毒侵体、重伤濒死、绝望等……然后,是她如同划破黑暗的曙光般突然出现,那惊才绝艳、仿佛能斩断一切虚妄的一剑,与紫袍邪徒的激烈对抗,魔种失控的恐怖爆炸,以及最后……她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那奇异而强大的灰色力量护住他,带着他一同坠下这万丈悬崖……
是她。又一次,在他最绝望、最无力、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是她不顾自身安危,强行闯入了这绝地,将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霍听澜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一直以来筑起的心防。是震撼,是感激,是愧疚,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深沉而灼热的情感。他看着她此刻憔悴苍白、仿佛一碰即碎的脆弱模样,想起她之前那些"古怪"的言行和秘密,想起祭坛上她舍身挡刀的决绝,想起她此刻为了救他而几乎耗尽自身的模样……所有的疑虑、探究、权衡,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渺小而不重要了。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想要触碰一下她的脸颊,确认这不是又一个濒死前产生的虚无幻梦,确认这个一次次闯入他生命、带来变数也带来生机的女子是真实存在的。然而,手臂刚抬起一半,便因剧痛和无力而颓然垂下。
他的细微动作惊动了浅眠中的许棠霁。她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 initially 有些涣散和迷茫,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四目相对。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以及一种在绝境生死之间滋生出的、微妙而深刻的悸动。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许棠霁率先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猛地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一缕鲜红的血迹,脸色更加难看。
"别动……"霍听澜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极度虚弱,却蕴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发自内心的关切与焦急。
许棠霁动作一顿,看着他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苍白而狼狈的倒影,以及那其中难以掩饰的担忧与……某种她看不懂的深沉情绪,心头莫名一软,停止了动作,依旧伏在他胸前,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低声道:"你……感觉怎么样?" 她的声音也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轻柔。
"死不了。"霍听澜简短地回答,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你的伤……" 他语气中的担忧更浓。
"无妨,调息几日便好。"许棠霁避重就轻,不想让他担心。她的伤势远比看起来严重,但此刻显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崖间的夜风吹过,带着深山的凉意。他们一个重伤未愈,元气大耗,一个内腑受损,力量几近枯竭,在这与世隔绝的绝境之中的方寸之地,相依相存,仿佛整个世界都远去,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和交织的心跳。
过了许久,直到冰冷的月光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温度,霍听澜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个字都用尽了力气:"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明知西南是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还要孤身前来?为什么一次次地,不顾自身安危,闯入他充满危险的生命里?
许棠霁沉默了一下,浓密的长睫垂下,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抬起眼,看向崖外那轮清冷的明月和无尽的云海,轻声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或许最初是因为那该死的系统任务?或许是因为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或许,仅仅是因为在祭坛挡刀那一刻起,某些东西就已经改变了?或许,只是因为她……不想他死。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他,眼神在月光下清澈而坦然,映着点点星辉:"但我必须来。"
霍听澜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通过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灵魂的最深处,看清那里是否藏着与他此刻心中汹涌情感相呼应的东西。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答案,或许不需要言语。有些心意,早已在生死与共间,不言而喻。
绝境之中,冰冷的岩石上,两颗原本带着重重隔阂、试探与各自秘密的心,在这一刻,被月华洗净,被生死淬炼,前所未有地、毫无保留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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