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崖下的主营寨,气氛沉重如浸透的棉絮。连日来的诡异失踪、崖顶那挥之不去的吞噬威压,以及主帅的生死未卜,如无形阴霾,笼罩于每个士卒心头。旌旗无力垂落,巡营的脚步声亦失了往日的铿锵,带着迟疑与惊惧。
帅帐内,药味与墨香混杂。霍听澜半靠于简易床榻,面色苍白胜纸,唇上血色尽失,胸前缠绕的绷带隐隐透出淡红。每一声压抑的咳嗽皆牵动内腑伤势,带来锥心刺痛。然其那双深邃眼眸,却已重燃淬火般的锐芒,仿佛伤痛未损其半分锋芒,反添几分冰封的冷冽。
副将赵昂肃立一旁,禀报当前军情:“……叛军主力自那日后便退守黑风峪、落鹰涧一带,动向不明。哨探回报,其内部似生骚乱,然详情难探。我军……目前可战之兵约八千,士气……极为低落。”声音带着疲惫与愧疚。
“骚乱?”霍听澜声音不高,却具洞穿之力,因虚弱而沙哑,反更显威严,“非是骚乱,乃失其主心骨,兼其倚仗之‘邪神’出了纰漏。”指节在榻边轻叩,节奏稳定,若战鼓轻敲。“传令,各级将官,即刻于帐前听令。”
军令传出,校尉以上军官迅速齐聚帅帐前空地。众人见亲兵搀扶下勉强立于阶上的霍听澜,睹其苍白而坚毅的面容、胸前刺目的绷带,一时之间,震惊、激动、羞愧、希冀……诸般情绪交织弥漫。
霍听澜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无斥责,无安抚,唯有不容置喙的冷静。“吾知尔等所惧。”其声清晰传入每人耳中,“惧那无形无影之妖邪,惧死得不明不白。”微顿,续道,“本帅自崖顶归来。彼等魍魉,并非不可战胜。其惧日光,惧军阵煞气,更惧我等手中刀剑,胸中血气!”
声调骤扬,牵动伤口,眉峰微蹙,眼神却愈锐:“叛军所恃,不过魑魅魍魉之术!今邪阵已破,妖人伏诛,正是彼辈最为虚弱之时!尔等皆朝廷精锐,百战之师,岂容此等装神弄鬼之辈吓破肝胆,坐视逆贼荼毒西南,祸乱江山?!”
“末将不敢!”众将官齐声怒吼,血性被骤然点燃。
“不敢?”霍听澜冷嗤,“那便拿出样子来!赵昂!”
“末将在!”
“重整编伍,详查人员、军械、粮秣。凡有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军法从事!各营严加操练,尤重结阵对抗骑兵与……非常之敌!本帅要见到士气,三日之内,必须见到!”命令条条下达,清晰果决,仿佛伤病从未加身。
“遵令!”赵昂与众将轰然应诺,眼中斗志重燃。
人群散去,霍听澜强提的那口气骤然松懈,身形猛地一晃,若非及时扶住身旁木柱,几欲软倒。他闭目凝神,良久方将那股眩晕压下。
许棠霁自帐后阴影缓步而出。仍着那身沾染尘土与暗红血迹的衣裙,容色平静,唯眼底深藏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她方才于帐内调息,亦将外界动静听在耳中。
“你的伤……”她开口,语气平淡,辨不出多少情绪。
“无碍。”霍听澜截断她话头,示意亲兵略退,自身强撑站立,目光投向重现生机的军营,“局势倾颓,须以雷霆手段震慑。你呢,力量恢复几何?”他转向她,所问关乎后续行动,不带丝毫私谊。
“约五成。”许棠霁据实以告,“足以应对寻常邪秽,然若再遇崖顶那般……”她摇首,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足矣。”霍听澜颔首,“叛军残部中或混有邪教徒,亦可能布下阴邪手段。后续清剿,需借你之眼与力,先行辨识、破除。”
“分内之事。”许棠霁应道。行至沙盘前,望着霍听澜方才所指叛军可能盘踞之处,纤指轻点几处靠近山阴、水脉交汇之地,“此等区域,阴气沉积,易布邪阵或藏污纳垢,需着意排查。”
霍听澜凝神看去,她所指之处,竟与自己依兵法地形判定的几处险要高度重合,唯多了层“能量”上的考量。眼中赞赏一闪而逝,沉声道:“与吾所见略同。我会遣斥候重点侦察此地,若有异常,需你亲往确认。”
“可。”许棠霁点头。
二人立于沙盘前,就敌我态势、地形利弊、邪教潜在手段,商讨逾一个时辰。所言皆是冷静析判与应对之策,无半句多余寒暄。偶有将领入内禀事,所见便是主帅与此位身份神秘的许姑娘并肩而立,专注于军务之景,只觉许姑娘气度清冷,见解非凡,与主帅间似有种无需言喻的默契,却无任何逾越之态。
直至暮色四合,霍听澜额角沁出细密冷汗,身形微不可查地一晃,许棠霁方止住话语,看向他:“你该歇息了。”
霍听澜深吸一气,未再坚持,对亲兵道:“扶我进去。”复看向许棠霁,“你也早些调息,明日恐有行动。”
“嗯。”许棠霁淡应一声,目送他在亲兵搀扶下缓步挪回帅帐,待帐帘垂落,方转身走向己身营帐,继续行功恢复。全程无眼神纠缠,无言辞温存,唯有基于共同目标的务实与协作。风雨欲来,他们皆明,个人安危与细微情愫,于滔天巨浪前,必须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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