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啊!这窃贼打碎了了主母的传家玉佩!”
一道刻意而为的惊呼响彻虞都林府的上空。
百多号人呼啦啦地蜂拥而至,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垫脚有人张望,纷纷低声讨论着卧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哟!这不是咱五公子林清吗?怎么是个贼?”
“什么五公子?慎言!”
“一个没名没分的野种罢了,要不是咱家主大发慈悲,这人还不知道能不能进林家的大门呢!”
说着说着,忽有人朝地上“呸”了一声:“狗杂种,连主母的玉佩都敢偷,果然是个下贱胚子!”
林清蜷缩在雪地里,冻得发紫的双手死死护住怀中木匣,对围绕着他的谩骂和唾弃充耳不闻。
“哟!把个破匣子护得这般紧,里头装的是你娘留给你的骨灰啊?”
林知衡笑得阴森,手中皮鞭卷起,“啪”地打向那一团脏色。
“哪里是什么贱人的骨灰?”嫡长大少爷林知钧冷笑一声,道:“分明是偷了主母的传家玉佩,这不,证据确凿。”
说罢,他的脚尖踢了踢散落在林清面前的碧色。
玉佩已然七零八碎,依稀可见上面的雕龙画凤。不可多得的珍品横尸眼前,明晃晃地昭示着他逃不脱的窃贼身份。
一阵催魂铃般的长鸣在耳边响起,林清急喘了两声,浑身颤抖试图爬起,却再一次无力跌回地面。
“我没有偷!”他咬着牙,嘶声道:“分明是你们……栽赃……”
“栽赃?你有证据么?”林知衡蹲下身,用食指挑起了林清的下巴仔细端详两下,对着那双眉眼啧啧称奇:“瞧这泪眼婆娑的,想装可怜勾引谁?跟他那偷腥的娘一个骚样!”
“林知衡!”漫长的鸣金声减弱,林清听到了后半句不堪入目的话,沙哑着声音低吼:“你没有资格骂阿娘!”
“呵!”
单薄的衣衫被唾沫啐了一身,青年狰狞着眉目,嫌恶藏也不藏:“一个连字辈都冠不上名的贱种,也配入我林氏的门?真以为取了个“清”字就能冰清玉洁了?”
又是一鞭,带着凶狠的灵力击在林清的背上,鞭得少年将一口口血呕向雪中白。
如刀的风裹着漫天大雪卷向虞都城每一个角落。四肢在这冰天雪地中早已冻到失去知觉,风在耳旁呼啸,伤口的疼痛一抽一抽地剥离着意识。
“阿娘……”他虚弱地唤了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间,他看到了阿娘临终前的模样。
气血全无的女子还是如往常那样浅浅地笑着,递给他一个匣子,里头装了林清的户籍文书,还有一封未拆的信。
“我们清清最坚强了,阿娘会保佑清清拿着这份文书逃出去的。”
那份永远包容且温和的笑让林清笃信着,阿娘绝对不是他们口中耻辱的人。
可是阿娘,我逃不出去了…….
这世间的谎言往往最噬人心。多少无妄之灾因风起,就有多少人踩着无辜的尸体往上爬。大多数人,都不会去辨认善恶清白的。
尤其对于那些,他们本就看不上的人。
恍惚间,一个念头悄然生起。
若当年阿娘没有选择嫁进林府,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阿娘不会死,自己也不会。
在林清浅薄的认知里,林家是当今仙门四大世家之首,雄踞虞都。而他是林家家主林德荫庶出的第五子,身份最贱,早逝的母亲听说是从外带回来的陌路女子,后来成了府上的禁忌传闻。
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耻辱,让林清在这恢宏的世家宅院中落了个下等命。
林府的庶子是个贼,这个流言一旦传出去,旁的不说,单这一个污名就足以让族里长老全票通过将其逐出宗祠。不仅无缘世家传承,更是终生不得踏入任何仙门宗派半步。
换而言之,也就只能贪得百年不到的凡人命了。
修仙二字离林清太遥远,所谓的大乘飞升对于一无是处的废灵根而言无异于仰望高山雪,可望不可及的同时空余殇恨。
天地为席,人做熔炉,那些恨极了他的人,要在这极寒的冰天雪地间,将他的自尊连同生命一并融了去。
林清浑浑噩噩地想着,如今自己这般落魄,也算是绥了他们的愿吧?
杂灵根的人,本就不配出现在林氏的族谱上。
卑贱之躯就该被钉在耻辱柱,好让后世子孙刻骨铭心地记着,叫他们终身不敢行邪道。
风卷残枝,枯叶四散。人言再可畏,他也听不见了。
林清觉得,意识消散前能听到一声极悦耳的嗓音,如玉磬碎冰般清冽,此生也算没有白来一遭。
那是一声:“住手。”
声音的主人容貌极俊,周身气度压得让人几欲喘不过气来。他手中握着一柄扇,扇骨通红,有金光流动,一眼望去,绝非凡品。
“楚仙师……”人群中有人回过神来,低呼道。
“这是名动天下的楚仙师吗?他不是白发老头吗?”有人疑惑地提出质疑。
“咱老家主前几日就说要请楚先师下山了,这会子又亲自带路,总不能错的。”
“一袭红衣,扇子也是红色,应该就是楚仙师了吧!不过确实和传闻中那个白发老头的形象差好远啊!”
“如果真的是楚仙师,这么风华绝代的一张脸怎么就传成了亦正亦邪的糟老头子呢?可惜可惜!”一位女子看着楚栖明艳清贵的面容,悄悄红了脸。
“听说楚仙师早先闭关了一百多年,而后这数百年里很少下山,只知道这期间有无数前去凌岩峰踢馆子的人,无一不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可能是输了的人不服气,故意扭曲了楚仙师的形象以此泄愤吧!”
三三两两的讨论声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呼了一句:“若有幸能将这朵高岭之花摘到手,我脸皮都能帖三层金。”
人群里顿时发出了一声哄笑。
一袭红衣张扬夺目,人却意外地行事低调。红金相间的玉昆扇从未离手,扇中法阵藏着天下乾坤,五百年来未尝败绩。仅凭这寥寥数字,一个白发苍苍实力强悍的红衣吸血老头形象跃然纸上。
天底下仙门中人约莫很难找出几个没听说过楚栖名号的。这个名字但凡出现在众人的嘴里,无非都会引出两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一:鸣山宗逆袭事件。
二:五百年前的仙门大战。
前者提起来大多都是在夸赞楚栖的,从籍籍无名的少年到名震天下的剑阵双修大能。仅凭一己之力就将天下排名倒数第一的鸣山宗带到了如今仙门风云榜前三的位置,似神一般高高早上屹立云端。
而后者每每提起,无非都是在问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五百年前楚栖血洗仙门六大家,却没落下一个魔头的称号。
当年那些大宗大派几乎皆被楚栖屠尽,如今存活下来的人无一不毕恭毕敬地将他奉作神明一般跪拜。对于后世的人而言,仙门大战的起因早已不得而知,但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能受得后世这般敬仰,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在。
有传言说,或许是因为楚栖身上乘了一身风雪,那承载了数百年前寒风刮过的凛冽,叫人看了不禁双膝一软跪地求饶。
少年时的楚栖仅凭一个名字就能撩动人间万千风月,而沉寂的这数百年中世人常遗憾于翩翩少年一夜白头的故事。谁也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这光华万丈的人竟被林氏那缺老德的土皇帝林德荫风风光光地请下山,涉足了不属于他的人间。
林家家主对楚栖极为尊敬,那点头哈腰的样子看不出来半点土皇帝的气度,倒像极了什么殿前御史,连带着声音都尖细几分。
“楚长老,家宅破事令您见笑了,我先带您去客房歇息着,这里我马上处理,定不会扰了您的清静。”
楚栖点点头,无视一众无礼的讨论。性格淡漠的他抬脚就走,却在无意间将一弯高翘的鼻梁带入眼帘。
他脚步一顿,回头望向雪地里那遍体鳞伤的少年。凌乱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颊,面容瞧不真切。只穿一袭破旧单衣,露在外的肌肤已然青紫。
鼻尖的一弯风月勾起了擎渊台上被他肖想多年却无疾而终的回忆。楚栖努力从那乱发间寻找方才那丝错觉,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右手尾指的一点红上。
沉寂了五百年的心弦被轻轻一勾,荡出了掀海狂潮。
当年在擎渊台上,他也是被一只尾指带了红痣的手牵起过。那人一身冰冷,掌心却热。带着自己握笔的手尾指微翘,那一点朱砂明晃晃地落在眼前,摇得人心驰神往。
后来这一点红痣随着自己年岁渐长,挑过自己的剑,抵上自己的喉,理所当然地,他的齿尖也曾划过朱砂一点。
遥远的记忆早已淡成了一场不可回溯的梦,但这勾人的红色却能破开重重朦胧,成为雾陇观花的世界里唯一一盏引魂灯。
楚栖走入院中,众人自觉退让,谁也不敢阻拦。
他解下披风,将无意识的人裹了起来平放在臂弯里。严厉的目光看向家主,沉声问道:“此人何罪?”
林氏家主并不晓得前因后果,只能凭借着刚才林知衡那一声喊干笑着附和:“长老莫怪,是这孽障胆大包天,竟盗了家中夫人的传家玉佩!”
“传家玉佩?”楚栖眉梢轻挑:“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禀仙师,这是他方才护在怀里匣子!”一道声音斜插进来,带着急功近利的急迫。楚栖皱眉望去,只见一人将那匣子高高举到自己面前,跪下大喊着:“周围的下人都可作证,这块玉佩就是从他护着的匣子里掉出来的。”
楚栖垂眸扫了眼,忽然伸手。
“我来看看。”
灵力一卷,那盒子瞬间落入他掌中,未等林知均反应过来,楚栖的指尖已轻轻抚上破碎的边角。
没有灵力的波动,也没有封印存在。
楚栖揽紧了怀中的人,眸光一敛,哼了一句:“你确定这是夫人的传家玉佩?”
“楚仙师,这的确是我的玉佩!”一道女声在人群外响起,只见一容光焕发的华服女子徐徐走来,眼中含泪平铺直叙地控诉道:“此物,是家中父亲赐予我的玉牌。一来作为身份的象征,二来这玉佩里含了父亲赐下的一道封印,在必要时可救奴家一命。”
“只是没想到被这孽子偷了不说,还砸碎了。”那女子抽抽噎噎的,字里行间都是道不明的惶恐委屈:“传家玉佩只有一件,如今碎了,让我如何向死去的父亲交待呢!”
楚栖冷冷一抬眼,望向女子满头珠翠:“你是何人?”
那女子拭泪的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楚栖不认识自己:“楚仙师此话何意?”
林知衡见状,机灵地往前一凑,做了个揖禀报道:“家母槐阳道许家,许晏栀”
“哦。”楚栖很是平淡地答应了一声,抱起怀中被灵力烘暖了一会儿的人,向林氏家主点点头道:“还未来得及向家主庆贺,您这夫人是个假的,趁现在消息还未传开,休了她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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