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宓娘喜欢吃樱桃,不论是洛阳的朱樱,还是中亚康进贡的金樱。樱桃中又属紫樱最为香甜,因而她父皇就在晏宸宫中植下了一棵紫樱树。
晏宸宫是她的公主府。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樱树花开的时候,远看似一抹紫烟,夹在宫苑长廊间悠悠荡荡。
树下则常年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桌。闲时,她会捧来一叠各宫搜罗的志怪话本,津津有味地翻看,就着淡茶和糕点。
有一日,东方仪老师来了。
他官居二品,是当朝尚书令兼太子少傅,年近五十却不见老态,举步之间两袖生风。
“乐宁。”
乐宁是薛宓娘的封号。
她忙站起来迎他。
东方仪博古通今,直言敢谏,是陛下信臣,故而她与两个兄长素来对他极为敬重。
宓娘佯装成胸有成竹的样子,轻扯东方仪的袖子笑道:“东方老师,您是来考文章讲义的么?我都记住啦,尽管考吧。”
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拼命地祈祷他见此作罢。
东方仪笑了笑,随后拿出一本卷轴书,卷前端的浅青丝带上挂着一枚木签,写着《棋经》。
“昨日,陛下谈起公主对弈道不甚通晓。”
哦,原来是来教她如何下围棋的。
东方仪是个很聪明的读书人,读书人都喜欢将这些黑白子当作宝贝。可是她不一样,她只听了一会儿就稀里糊涂,困意也渐渐涌上来。
恰在此时,一个侍童急匆匆地跑进来,在东方仪耳边说了一通话。
他听完神色忽变,将《棋经》留下就走了,说是让她自己琢磨。
自己琢磨?
她打着哈欠看了半柱香,不仅没看懂,还将他方才教的也一并忘了。
正值草长莺飞,和风漾起。
真是个睡午觉的好时光。
就在快睡着时,薛宓娘莫名想起一个人。
她从书桌上爬起来,端起一盘御膳房甫才送来的芸豆卷跑去了芬华轩。
楚儿追在她身后:“殿下,别跑这样快,当心摔倒。”
芬华轩是微生珩在昭国作为质子的住处,从前是废妃常美人的寝宫,前些日子她死了,微生珩就住了进来。
“楚儿,你且现在这儿候着,一会儿再进来。”
“诺。”楚儿心中忐忑,但还是拗不过她,因而只好在宫门外等着。
宫门外有两位禁兵把守,轩中只有微生珩和一个侍童,冷冷清清的。侍童叫呈篱,比宓娘还小一岁。她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七岁的小小人正趴在井边舀水,脸红呼呼,气喘吁吁。
红墙黄瓦围着一片小小的破落院子,花草枯萎了,窗子也坏了,风一吹就嘎吱嘎吱响。
薛宓娘透过那扇坏窗见到了微生珩,他正坐在窗边,晴光与花影错落在他侧脸上。
“嘘。”她猫着腰朝呈篱噤声。
走进屋中,她一眼就看见他的膝上轻搭着一本书。而他穿着绫罗月白裳,头发披散,连簪子也没有别一支。
薛宓娘觉得他微蜷着的样子有几分可爱,于是计上心头,走过去偷偷拍向他的肩膀。
这一拍差些将他的魂拍出来。微生珩浑身一颤,忙将书塞进衣兜里。发觉是她以后,不安的眼底多了一丝恼怒。
“藏起来也没用,我已然瞧见了。”
薛宓娘怔了一怔,盯着他的脸看,笑道:“原来你这么好看。”
微生珩则局促地将右手藏在案下,因为他想掩盖腕上的一道伤疤,其后才问:“殿下来做什么?”
她负着手嘻嘻笑道:“你这人好怪,为什么要藏书?我如果读书,巴不得全皇宫都知道。”
薛宓娘从小在宫中散漫自由,此时更是毫不客气地自行落了座,将芸豆卷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他往盘中看了两眼,摇头:“我不吃。”
“为什么不吃?很香很甜的。”
“不吃。”
话音刚落,他肚中就传出断续破碎的咕噜声。
薛宓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不爱吃这个对吗?那你爱吃什么?不管你爱吃什么,我都给你找来,只要……”
她狡黠地笑着说:“只要你肯教我下棋。”
他今年九岁,比她大了两岁,照理会比她懂得多,找他是准没错的。至于她为何不去找哥哥?那可需要说道说道了。
大哥被父皇叫去了御书房旁听朝政,二哥则是夜猎的时候摔断了腿,如今整天躺在母后怀里,一让他念书就喊腿疼。
微生珩听明来意后反倒松弛下来。
“我不要吃的。”
“那你要什么?”
“你不许告诉任何人我在看书。”
对于偷摸看书这样的事,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是郑重其事地向天发誓,保证往后绝口不提。
“我不说我不说。谁要是发现了你的书,你尽管说是我看的。 ”
微生珩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
“你……你也会笑?”薛宓娘眨巴着眼,不可置信地看他。
不过,他笑得可真好看,眉似远山白云渡,唇若芳华光彩生。
她想,宫中最美殿下的名号要拱手让人了。不过看在他教下棋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了。
两人相对而坐,只见棋盘上的墨线纵横交错出三百六十一道格点,令人眼花缭乱。可人总得有所自恃与坚守,既然决定了,怎么能落荒而逃?再说她面前可是靖国皇子,难道让他白看她们大昭的笑话?
楚儿看她学得仔细,生怕打搅,因而就悄悄坐远了,只时不时地来换茶盏。
宓娘抱着棋笥与他对弈,对围棋的见解也愈发多起来。斜阳拂过桌面,二人却浑然不觉,直到楚儿捧来烛台,宓娘才忽然感觉到肚子饿了。
“让御膳房传膳来此。”
次日,薛宓娘小跑着潜进御书房。
近侍武官还没来得及通报,她就已经踮着脚趴在陛下的案前了。奇怪的是,这天的侍从都被遣出了殿外,如山般堆叠的奏折压在案上,而皇帝面色如纸,双眼乌青,单手撑着额头,皱眉重叹。
很多年以后,薛宓娘依旧会想起这个悲戚画面。原来一切都曾有迹可循,只是她始终沉溺在爱她之人为其织造的温柔梦里。
“乐宁?”
他见到薛宓娘时很惊讶,不过眉间的疲累也顿时消散了几分。
“父皇,东方老师昨天给了我一本《棋经》,我已经学会了。真的,不信您可以考考我。”
皇帝不由自衿地笑了笑,抚着她的头夸道:“乐宁真聪明,不愧为大昭公主。”
宓娘听此,心中好不快意。
“乐宁说罢,想要什么奖赏,父皇都赏给你。”
“乐宁什么都不要,乐宁只想要父皇和母后长命百岁,昭国万载无忧。”
他听完没有说话。
宓娘抬头看见他微红着眼睛,衬得脸色愈发不好。
“乐宁说错什么,惹父皇生气了么?”
她抬手去擦拭他的眼角,袖口有朦胧的熏衣草,它承接住了眼泪,顿时多出几道驳影。
“怎么会?父皇只是太高兴了,乐宁真是父皇最好的孩子。来,你看这是什么?”皇帝逐渐地平息了情绪,将桌上的金黄绢帛拿给她看。
是一道圣旨。
虽然有很多字还没学过,然而她在上面看见了大哥的名字——“薛淮安”。
父皇道:“他很快就会是昭国的储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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