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灼热的浪潮几乎要燎上人的眉发。
昔日雕梁画栋的屋宇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梁柱坍塌，琉璃瓦炸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浓烟滚滚，如同狰狞的巨蟒，吞噬了一切过往。
谢又青就站在这片废墟之前，身后就是一片火海。
她一身繁复的宫装已被烟灰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发髻散乱，几缕青丝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可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冰凉的剑尖，正稳稳地指着对面男人的心脏。
那个曾让她一见钟情、费尽心思抢回府中的男人——晏之。
他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只是此刻沾满了灰烬与不知是谁的血迹，显得有些狼狈。
男人的面容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唯有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泛着骇人的红，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激烈又复杂的情绪。
谢又青看不懂，也不想再去猜。
她拿着剑的手在抖，抑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恨，因为那剜心剔肺的痛楚。
“晏之。”她的声音早已被烟火熏得沙哑。说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很痛。
但她还是一字一句，咬着牙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哪一天吗？”
男人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记得，嘉祐八年中秋……”
他的话音未落，谢又青忽然笑了。
她笑起来从来都是美的，只是这次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宛如盛放在灰烬之上的最后一朵花，带着决绝的凄艳。
“好。”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后退一步，手腕猛地一撤，将那柄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仿佛丢弃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这漫天火光之中：
“那我便祝晏大人，中秋从此再无家人团聚，从此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言毕，她不再看他一眼，甚至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毅然决然地冲进了身后那一片吞噬一切的熊熊火海。
鲜红的裙摆如同一只浴火的蝶，在烈焰中最后翻飞了一下，瞬间便被浓烟与火光吞没。
“又青——！”
晏之那仿佛撕裂心肺的嘶吼声，被淹没在房屋轰然倒塌的巨响和噼啪燃烧的烈焰声中。
他疯了一样想冲过去，却被身后忠心耿耿的下属死死抱住：“主子！不能去！来不及了！整个屋子都要塌了！”
他挣扎着，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片火海，那里已经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只有冲天的火光，映亮了他猩红的眼中，那从未示于人前的、彻底的崩溃与绝望。
嘉祐八年中秋……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一夜，月华如水，灯市如昼。他才初到这繁华京城，就差点于万千人流中，被那个穿着大红宫装、笑得比明月还耀眼的九公主，霸道地虏了过去。
……
两年前，嘉祐八年，八月十五。
“殿下，殿下！”说话的是谢又青的侍女轻云，“明日中秋宴，殿下您就收收心，莫要跑出去玩耍了。若是被陛下发现，又要责罚您了！”
“怕什么？父皇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他能拿我怎么样？”谢又青对着镜子细细观察今日的妆容，“况且这三日都无宵禁，整日闷在这公主府里，都要发霉了。这么好的机会，轻云就不想同我出去逛逛吗？”
谢又青放下镜子，转头拉起轻云的手：“哎呀，好轻云，我的好姐姐，你就同意吧！”
“殿下快别折煞奴婢了！”轻云笑着摇摇头，却又不再多说什么，转头收拾起了细软。
轻云是谢又青的贴身侍女，从小伴着她长大，性格沉稳，处事周到。虽说如此，到底也是个只比谢又青大两岁的姑娘。二九年岁的女孩儿，又有哪个不爱出门玩儿，凑凑热闹的呢。是以每每出现这样的情况，总以谢又青的撒娇无赖和轻云的无奈退让告终。
轻云这厢收拾的差不多了，门口又进来一个女孩儿，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身材矮些，笑起来像个小太阳：“殿下，我都打听好了！今日各处寺院都有灯会、祈福，还有几处地方有杂耍儿的，公主想去哪儿都成的！”
这是谢又青的另一个侍女微月，相较于轻云还小上几个月，性子也更加活泼些。
谢又青想了想，道：“定国寺今日必然人多，各家人马都要往那处去，那我们便往重元寺去吧，人少些，也省得见到什么晦气人物。”
“好。”微月拿上些轻云收拾好的东西，“我去备马。”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酉时许。
京城的繁华在这一夜达到了极致。朱雀大街上华灯如昼，人流如织，各式精巧的花灯几乎要将夜幕点亮。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糕的甜香气味，酒肆里传来醇厚的酒香，夹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织就一片太平盛世的喧腾景象。
而这一切的喧嚣，在谢又青策马闯入时，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百姓们慌忙向两侧避让，看着那一骑火红的身影如同流星一般，疾驰过长安街心。马背上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织金绣凤的大红衣裙，墨发高束，簪着璀璨的明珠步摇，容颜明丽逼人，眉眼间俱是无人能及的骄纵与恣意。
她是当今最得盛宠的九公主谢又青。
轻云与微月早已被她落在了身后。
“驾！”她清脆的喝声带着笑意，似乎极为享受这种万民避让的快意。她目光随意扫过街边琳琅满目的花灯和攒动的人群，却并无什么能真正入她的眼。
直到——
谢又青的视线掠过不远处一座拱桥，灯火阑珊处，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那人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立于桥边一盏略显清寂的莲花灯下，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余下几缕随风轻扬。他身姿颀长挺拔，侧脸轮廓在朦胧光影下显得清俊绝伦，仿佛谪仙误入了凡尘烟火地。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望着河中的点点河灯，却莫名有种鹤立鸡群的孤高之感，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成了他的背景板。
谢又青猛地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她毫不避讳地地盯着那个身影，眼神明亮，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嚣张又明媚的笑容。
她在脑海中搜索一番，确定没有关于此人的记忆。
“啧。”谢又青笑意更深了。长得这么好看，她没道理没印象才对。
她从小到大，见过不知多少俊俏儿郎，可从未有一人，能像他这样，第一眼就让她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她从来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于是，在周围百姓惊愕的目光中，九公主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手扔给侍从，径直朝着桥边那个白衣男子走去。
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一条路。
晏之正凝望着河中随波逐流的河灯，不知想着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忽觉周围安静了不少，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牢牢锁住了他。
他微微蹙眉，侧过头来。
只见一个穿着大红衣束、明艳娇俏的少女，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仰着下巴，毫不害羞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眼神大胆又直接，里面是全然的兴趣和占有欲。
“喂。”她开口，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带着天生的娇纵，“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眸光微动，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谢又青一番。从衣服规格和侍从上看不出任何——毕竟她今日特意换了衣服，也没带什么人马。他计较一番，只道是哪家高门贵女，还是不得罪为好。
男人面上不见丝毫惊慌，从容地拱手一礼，声音清润温和：“在下晏之。不知贵人有何见教？”
谢又青对他的镇定很是满意，笑眯眯地又逼近一步，几乎要凑到他眼前，吐气如兰：“晏之公子，可有婚配？”
一抹幽香不自觉地飘如晏之鼻尖。
晏之似乎怔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继续温声答道：“尚未。”
“那可有心仪之人？”少女不依不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晏之沉默一瞬，垂下眼睫：“并无。”
谢又青的脸上绽开笑容，她拍了拍手，语气欢快又霸道：“那太好了！本小姐看你甚好，跟我回府吧！”
言罢，也不等他回应，直接对身后赶来的侍卫一挥手：“带走！”
侍卫们显然早已习惯公主的作风，立刻上前，恭敬地“请”晏之同行。
晏之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霸道得理所当然的少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光芒，最终，归于一片沉静的无奈。他微微颔首，并未反抗，声音依旧温和：“姑娘且慢。”
呜呼呜呼~我来也！[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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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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