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又青步子一顿，转过头来：“何事？”
“在下斗胆，想一问姑娘芳名。”
谢又青起了捉弄的心思：“本姑娘的名讳，可是你能够轻易知晓的？”
听闻此言，晏之并未恼怒，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承蒙小姐厚爱，在下实在惶恐。只是在下初到京城，尚有落脚之处亟待安顿。且今日中秋，与友人亦有约定。我观小姐金枝玉叶，想来身份不凡，在下微末之流，实不敢贸然惊扰。”
谢又青挑眉，还没人敢这么直接拒绝她。但她看着他那张清俊的脸和温和有礼的态度，竟也没立刻发作，反而觉得更有趣了：“哦？你的意思是，不肯跟本小姐走？”
“非是不肯，实是不敢唐突姑娘。”晏之微微垂首，姿态放得低，话却说得不卑不亢，“今日之事，街上百姓多有见闻。姑娘于街市之上，如此青睐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若传扬出去，恐于姑娘清誉有损。在下不能因一己之故，令您蒙受非议。”
他句句看似为她着想，实则滴水不漏地拒绝了她的强邀。
谢又青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越是推拒，她反而越觉得这人有趣，不像那些唯唯诺诺不敢反抗之人。
更何况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倘若有一日他知晓了，事情岂不是更有趣了？
想到此处，谢又青哼笑一声：“你倒是会说话。”
晏之并未接话，谢又青便又说道：“那你说说，你住在何处？本姑娘明日好去拜访一番。”
晏之心中微凛，知道不能够再拒绝。他沉吟片刻，便报了一个客栈的名字：“不敢劳烦姑娘。若姑娘明日得闲，在下可在客栈恭候垂询。”
谢又青这才满意地笑了，觉得这人不仅好看，还聪明识趣。她心情颇好地点点头：“好！那便如此说定了！公子一表人才，还望不要食言。”
“在下不敢。”晏之躬身道。
“行了，那你先去会你的友人吧。”谢又青摆摆手，总算放人。她看着他再次行礼，然后转身融入人群，那抹白色的背影依旧卓尔不群。
她心情莫名地更好了一点。强扭的瓜虽然她也有些别扭，但好像这样你来我往一番，更有意思。
她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重新上马，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格外亮。
骑着马又走了一圈儿，谢又青又觉得无聊了，便把马交给侍卫，自己带上微月轻云去市坊里转了转，听了两段小曲儿，夜深了才回到公主府。
另一边。
晏之送走谢又青这尊大佛后，又站了一会儿，便向重元寺走去。
是以定国寺相比，重元寺更加“亲民”一些，是平常百姓前来祭拜的地方，往来人流相较定国寺也更大、更杂。是以晏之今日才会选择来此处，不料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大概是哪家被宠坏的千金小姐——希望她只是一时兴起，晏之一边想着，一边绕过前殿，向后院禅房走去。
禅房并排而立，是几间极其低矮朴素的屋舍。白墙已然泛黄，甚至有些斑驳，露出了内里稻草的筋络。黛瓦铺顶，瓦缝间也生着些顽强的瓦松。房檐下悬挂着细竹帘，偶尔被微风拂动，轻轻叩击着廊柱，发出极有节奏的、空灵的轻响。
屋子里早已有人在等待。
晏之掀开竹帘：“庚叔。”
“可是出了什么状况？怎么去了如此之久？”
晏之把遇到谢又青一事说与他听。
庚叔有些急：“这……这可如何是好？”
晏之安抚道：“无碍。今日该见的人都已经见到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日若真来寻我，我再应对就是。若不来，那便也再好不过。”
庚叔放下心来：“还是公子冷静。是我慌张了。”
晏之道：“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去查一查。京城一切不比青州。此后一路波谲云诡，我们都得小心才是。”
二人又话了几句，不多时便分开各自歇下了。
*
翌日。
“殿下，快起来罢！宫里一早就来了人，宣您今晚去参加晚宴呢!”轻云又在催促。
谢又青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任由婢女门替她梳妆打扮。
轻云的手极巧，将她一头如云青丝绾成华丽的高椎髻，随后又将那支沉甸甸的赤金红宝牡丹团蝠步摇稳稳插入发髻正中，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两侧对称簪上点翠嵌珠仙鹤纹金簪，鬓边再点缀几朵小巧的珊瑚珠花。
最后，换上那身正红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外罩薄如烟雾的朱砂色鲛绡。整个人顿时明艳得如同浴火而生的凤凰，华贵逼人，光彩夺目。
谢又青站在巨大的铜镜前，左右转了转，镜中人姿容绝世，衣饰璀璨，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她微微扬起下巴，镜中的美人便也露出了一个骄矜又自信的笑容。很好，她九公主谢又青就该这样。
宫轿早已候在府门外。夕阳的余晖将轿顶的鎏金装饰照得闪闪发光。宫里来的小太监扶她上轿，随后轿子被稳稳抬起，向那红墙金瓦的宫城行去。
“九公主到——”
“九公主您快快请坐。”说话的人谢又青认得，是最近很得宠的御前太监福安。
谢又青并不客气，提起裙子，款款走过去坐下。
人还没来齐。已经到场的人分为几波，各自与自己相熟的人聊着闲话儿。
此次宴会来客众多，故而座位等制也泾渭分明。皇帝与皇后的龙凤御榻高踞丹陛之上，其下左侧以太子为首，列着诸位皇子与亲王；右侧则是以首辅为首的股肱重臣。
而丹陛下略靠后的区域，则是以贵妃为首的女眷席。九公主谢又青的席位被特意安排在贵妃下首，比几位位份低的嫔妃还要靠前得多。已经来的臣子还有女眷们各自与相熟的人小声交谈着。谢又青自然不在其中。此刻，她正慵懒地倚在案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眼前那盘唯有她和其他几位高位妃嫔才有的东海进贡冰葡萄，偶尔听着周围或真心或假意的奉承，再敷衍地应付一番。
片刻，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沉稳急促的脚步声。众人皆是一凛，纷纷收敛神色，整理衣冠。紧接着，只见皇帝身边那位身着石青色蟒袍、气质威严的总管太监魏成快步走入殿中，眼神灼灼如鹰般扫视全场，确保一切就绪后，他转身面向大殿正门，运足中气，高昂清晰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宫殿：“皇上——驾到——！”
声落，满殿之人，齐刷刷地跪伏在地，山呼：“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便是一套礼节，一番客气话，众人落座，宣布开席。
谢又青早就坐累了。
一宣布开席，她就拿起玉箸，毫不客气的夹起一片金钱鸡冻，蘸上鹿尾酱，送入口中。
这道金钱鸡冻是将甄选的鸡肉、猪肉熬制成晶莹的肉冻，再制成金钱状摆盘，配上以鹿尾为原料熬制的肉酱，味道鲜美。虽只是前菜，却一点都不含糊。
这御膳房确实比她府里的小厨房口味好不少，谢又青一边吃一边感慨。
席间觥筹交错，鼓乐喧天。也有不少世家之女主动表演弹奏，一派热闹景象。谢又青扫视席间，并未发现晏之的身影，看来确实不是什么高门子弟。
不是也罢，她向来不在意这些。
转眼间宴会接近尾声，众人把酒言欢，笑语喧阗，气氛也不再那么古板。
谢又青斜倚在案后，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琉璃盏，听着清脆的声响，觉得比那靡靡的丝竹管弦有趣得多。
当今丞相柳文渊之孙女、当朝皇后柳瑛之侄女柳婧姝正与旁座的小姐说笑。不知不觉间，声音略高了些，带着几分刻意卖弄的娇俏：“……可不是么，爹爹前日得了一方端溪古砚，说是前朝那位‘画圣’用过的，宝贝得什么似的，连兄长想摸一下都不给呢。”
她身旁的小姐立刻附和：“柳大人真是风雅，这样的好东西，也唯有府上才配收藏了。”
柳婧姝掩唇轻笑，眼风似有若无地朝谢又青这边瞥了一下，声音又扬高几分：“其实呀，物件再好，也不过是个死物。依我看，女子终究还是德言容功最为紧要，姐姐你说是不是？”
这话虽未点名，但那方向那语气，分明是暗讽谢又青徒有容貌宠爱，却无才德。
谢又青敲击琉璃盏的手指停住了。
她缓缓坐直身子，周遭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奉承的贵女们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谢又青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柳婧姝身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清亮，毫不避讳：“柳小姐。”
柳婧姝心里一突，强自镇定地转过身：“九公主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谢又青挑眉，慢条斯理道，“就是方才听柳小姐高论，说什么德言容功最为紧要，本宫心下好奇得很。”
她顿了顿，目光将柳婧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纯粹得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不带丝毫嫉妒，只有直白的挑剔：“我瞧柳小姐今日这发髻梳得倒是精巧，只是右边那支累丝金簪似乎歪了些许，与你左脸侧的那边发髻似乎也不甚对称，看着别扭。柳小姐这‘容’功，似乎还欠些火候？”
柳婧姝脸色微变，下意识想去摸头发，又硬生生忍住。
谢又青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道：“再者，宫宴之上，语笑喧哗，议论臣子所得贡品，妄议女子德容……柳小姐，你这‘言’功和‘德’功，看来也需回家再让教习嬷嬷好好研磨研磨才行。”
她语速平稳，字字清晰，每一句都像一个小巴掌，脆生生地打在柳婧姝脸上。周围已有几位小姐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微颤，显然是憋笑憋得辛苦。
柳婧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愤难当：“九公主！你……你怎能如此……”
“我如何？”谢又青截断她的话，下巴微抬，那双明媚的眼里全是坦荡的嚣张，“本宫不过是听见柳小姐高谈阔论，好心提醒你一二罢了。”
“再者。”女主顿了顿，又说，“常言道，见其友而知其人，观其行而知其家。”谢又青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些许冷意：“柳小姐言行如此‘出众’，想必府上规矩自是另有一番天地。只是……”
她再次停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朝御座主位的方向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随即又落回柳婧姝身上，笑容越发灿烂明媚，却字字如针：“只是今日乃中秋宫宴，皇家筵席，最重礼法规矩。柳小姐素有才女贤名，应当最是知书达理，今日却这般‘活泼生动’，倒是让本宫开了眼界。也不知是该夸柳府门风独特，还是该叹……”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敲在柳婧姝心上，“叹这宫里的规矩，原来也有照拂不到、任由你‘自然天真’的去处？”
这话毒极了！
她说完，也不再看柳婧姝青红交错的脸色，自顾自地重新拿起眼前一颗晶莹的葡萄，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今日的天气。
“你！”柳婧姝气得眼圈发红，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谢又青说的，句句都是她刚才言行不端的实处，只是被如此直白地当众戳穿，让她下不来台。
谢又青吐出葡萄籽，懒懒道：“行了，本宫就是这般性子，看不惯的，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她忽然冲柳婧姝灿然一笑，带着几分恶劣的天真，“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不是吗？”
女鹅：如何呢，又能怎[狗头]
啊啊啊啊没刹住写了这么多。累死俺了[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宫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