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在庭院来回踱步，树影婆娑，带动远处天光渐起。
乌云与光线交织，静安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直到街头出现第一个人影，静安慌乱地提起裙子跑了出去，时锦在前面指挥着马车，后面稀稀疏疏跟着士兵。
尘土在众人脚下升起，又重重落下，静安在人堆中看了一遍又一遍，愣是没有找到沈珏的身影。
她慌乱地问道：“沈珏呢？”
一瞬间，恐惧袭来，慌乱瞬间将她吞没，沈珏怎么没回来？是出事了吗？
时锦少见她如此慌乱的样子，只是一次简单的任务，自己还带来上百人，能出什么问题。
他疑惑道：“后面部队还在清理呢，我们先将赵瑾押回来，他需要大夫治疗一下，沈珏快给人打死了。”
“文小姐急什么？这么简单的任务，还能出事不成？”
静安仿佛意识到什么，双手垂了下去，自言自语道：“对，确实。”
时锦指了指马车，吩咐道：“给这货找个大夫，不然等会就没气了。”
待静安看到车内五花大绑的赵瑾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了，静安拿脚踢了下，确定还能喘气，便转头和时锦商议：“这人是送到青州，还是我们带回吴州？”
时锦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毕竟他并不知静安一定要活的赵锦有什么意义。
正当静安纠结时，沈珏总算带着众人赶在天亮前回到据点。
静安欢天喜地地迎上去，左看右看，想知道沈珏有没有伤到。
可能是刚埋过尸体，沈珏身上带着淡淡的尘土，他虚虚地将静安揽在怀中：“这不是回来了。”
或许静安自己都未曾发现，她早已习惯沈珏在身边的日子，一旦消逝，便患得患失。
沈珏将夜行衣脱下，就着温水擦手：“客栈那边已经伪装好了，装作为附近的强盗杀人夺宝。”
静安点头，将干燥的擦手巾递给沈珏。
沈珏拉住静安的手拿温水细细擦拭了一番，笑道：“安安的手心都是汗，紧张吗？”
静安没吱声，算是肯定了。
“人给你活着带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赵瑾？”
“带回青州压着，从嘴里敲出情报后杀了。”
静安语气平淡，好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青州？”
“有大顺军坐镇，跑不到哪里去。”
时锦推门而入，似乎听到了二人刚才的谈话，他抬手敲着门框，手中挥动着字条。
“萧家来信了，他们已经到边境了。”
“回信让她来青州，咱们大顺军军营集合。”
从青篱镇到大顺军驻地不过几日路程，处理好现场后，静安收到探子消息。
客栈老板报官后什么都查不出来，只得定性为强盗。国师的人在边境等着接赵锦，但很可惜，等待多日未见人影，只得独自回都城复命。
静安点头，沈珏的善后她向来放心，只是，此次赶鸭子上架将赵瑾捉来，到底能从他口中得到多少情报呢？
静安掀开车帘，对着马背上的沈珏露出一个调皮的笑。
“好哥哥，帮个忙呗。”
“啊？”
自从小白出事后，沈珏少见静安这副娇俏的模样，一时间愣神，缰绳在手中半天不动。
别说是静安让他帮忙，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或是自己的性命，沈珏都给得起。
大顺军的驻地覆盖整个青州，沿路的岗哨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班。
层层关口进入内城，最外侧是居民区，大部分当时在官府手中活不下去，选择造反的农民生活在此处。
李闯本着平均分配的原则，挨家挨户分了田地，这些村子有流动官兵把守，但农户丝毫不惧，似是早已习惯了。
再向前穿过河道，便是原来青州的内城，大顺军将城门的牌匾换了一波，青州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大顺”二字，书法虽不算行家，但也苍劲有力。
时锦带着人穿过内城，才是李闯的营帐。
据说是李闯本人苦日子过惯了，内城虽有府邸，但他就喜欢在练兵场住着。
静安对这位将军很好奇，能让唐觉平重生后还通力合作的人，应当是什么样的呢？
众人刚抵达，便听到时锦扯着嗓子大喊：“闯哥！人来了。”
据说时锦提前送过信，李闯还专门准备了宴席。
静安下马朝营帐内看去，只见帐内不知何时搬了张八仙桌。
菜品虽不太丰富，切实来讲，甚至有些粗糙，但胜在量大，最中间盛汤的碗，比平日用的脸盆还大。
静安礼貌笑着，帐内有两三侍从，但不见李闯。
正想着，侧门被人挤开，一身盔甲的男人抱着木桶走了进来。
静安瞧见那桶中冒着热气，似乎还有只猪脚伸出，向上翘起，正好抵在男人的下巴上。
该怎么形容呢，那实在是一张不能被称为俊美的脸，但棱角分明，眉眼英气。
沉重的盔甲立在他肩头，轻便得好似夏装，古铜色的肩膀半露，在寒冷的天气与热气融为一体。
静安感慨，此人实在是壮实。
她稍微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沈珏怀中。
沈珏也注意到静安的目光，顺着看去，整个视线都被李闯的肌肉占据，眼球根本动弹不得。
沈珏摸了摸自己，看向静安的眼神有些受伤，他拉起静安的手臂往自己身上放，好似孩童般，向静安炫耀自己。
又来这招，静安笑着在他身上捏了下。
很显然，沈珏在装腔作势时都是很有准备的，静安捏不动。
只能轻轻打了他一下：“别闹。”
时锦从身后挤出，拍了拍沈珏的肩膀：“没事，他打不过你，他连玲珑将军都打不过。”
说着他骂骂咧咧上前：“哥啊，我不是交代厨房做些精致东西吗？你怎么又端着桶出来了，还有，这个冲天猪蹄是怎么回事？”
李闯笑呵呵地看着他，全然不生气时锦在外人面前落他面子：“这些多好吃，你说有贵客，我特意亲自下厨的。”
时锦无奈地向静安解释，李闯就是这种缺些心眼的。
静安并不相信起义军的发起人没城府。
但在相处中，静安确实发现，此人，好似并无一个聪慧的头脑。
李闯不知该叫静安什么，上来便想喊殿下，但又觉得和自己身份不合，纠缠之间，才勉强把称呼理清。
吃饭时众人并未讲尊卑排序，他自己做了跑腿之人，为大家添饭。
接着便是问起他们此次行动，对静安将赵瑾带到驻地毫无怨言，甚至没有多嘴问一句。
甚至贴心地交代了青州的生活事宜，交代他们不要有压力，当自己家便好，丝毫没有主人被冒犯领地的不耐。
静安望着桌上那个憨厚的男人，渐渐陷入沉思。
最后烤乳猪实在太多，众人吃不下，李闯贴心地将干净部分收集起来，一副勤俭持家的好好先生模样。
与初见时威武的大汉全然不同。
一行人与李闯打过招呼后便去内城休息，静安压下心中好奇，但在路过时锦时，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们……”
时锦似乎早已预料到她要问什么，他偏头，并未立即夸赞，只是平静道：“他是个好人。”
静安半晌还在回味时锦话中的含义，沈珏已经在浴桶中放好热水了。
“在想什么？”沈珏从身后挽起静安的头发，为她拆去头上的珠钗。
“没事。”静安摇头，“只是有些好奇，我前世，也如时锦般，认可李闯吗？”
静安抬头看沈珏，长发散开，顺从地挂在沈珏手心。
他将珠钗轻轻放到一旁，蹲下身与静安平视，思索道：“一半一半？我能感觉到，殿下认可他这个朋友，但并不认同这位君主。”
静安觉得沈珏这说法有意思，继续追问道：“那唐觉平呢？”
沈珏起身，拿起梳子，从上到下，将静安未散开的辫子梳通，骨节分明的手指翻飞在发丝间，好似提笔作画。
静安听到沈珏平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也许，郡主是要这天下也说不定。”
静安好似领悟了他的意思，拿起桌上的珠钗把玩起来：“那倒不失为一件幸事。”
沈珏将静安的头发放下，转动椅背，让静安面朝自己。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洒落到屋内，为静安镀上一层金色。
“那殿下呢？”沈珏轻声问道。
静安丝毫不怀疑，若她在此时说自己想要这天下，沈珏会用尽一切手段掌控沈家，用整个江南做她的后盾，助力她与大顺平分，甚至是争夺天下。
“虽然，我有时，很不能理解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但，沈珏，我并不想要那个位置。”
“若我想，那必不是现在的光景。”
“我应当与沈家全力合作，我应当助长流金丸泛滥，我应当让辽国与燕国针锋相对。”
“我会利用燕国与大顺军的矛盾，鹬蚌相争，做那得利的渔翁。”
“我将背靠沈家，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我会让你成为沈家当权者，然后将你掌控起来，从而坐稳这位置。”
“但沈珏，我没有。”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沈珏。”
静安抬手摸上沈珏的侧脸，温热的指尖滑过他微凉的皮肤，带来一阵缠绵。
“我从未干涉你，因为我总觉得，你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可我希望你明白，我从未要求你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并不喜欢家主的位子。”
静安的话说得极轻，但落到沈珏心中，莫名喧闹了起来，好似一切，都与前世的某个画面重合，又被湮没在记忆中了。
沈珏再次蹲下身，他的手轻轻抚过静安的脸颊，随后，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怎么会呢？安安，殿下，文小姐……”
他像佛前宣誓般，郑重道：“无论你要什么，我都能为你冲锋。若是殿下也想要这天下，我一定，能为你，得到。哪怕……”
“哪怕再次自杀，重来一次。”
剩下的话，沈珏没有说，因为他看到静安冲着自己笑。
她好似很伤脑筋，撅嘴思考起来，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要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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