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浸在松节油里的琥珀,缓慢、粘稠,折射着书店二楼特有的、被旧书和阳光腌入味的宁静。地下冷库的寒意与裹尸袋的蠕动,被刻意封存在记忆深处某个落了锁的抽屉里,如同隔世的噩梦,只在偶尔午夜惊醒时,才从门缝里渗出一点冰冷的余悸,旋即被身边沉静的呼吸声驱散。
沈霁的存在,已成为这方画室空间里一种自然而坚实的背景音。他常在窗边那张旧沙发里,银发流淌在磨旧的深色绒布上,像一道凝固的月光。有时捧一本从楼下随手抽的书,指尖漫不经心地翻过泛黄的书页,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安静的扇形阴影。有时只是静静坐着,靛蓝的眼眸望着窗外老槐树被风摇动的枝桠,或者楼下街道上步履匆匆、却仿佛隔着另一个世界的行人。那份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收敛得极好,只余下一种沉静的、几乎与这老旧房间的木头、纸张和尘埃融为一体的“在场感”。
画架成了我的锚点。炭笔在粗糙画布上游走的“沙沙”声,是这段宁静时光里最清晰的节奏。不再有撕毁的冲动,不再有发泄的狂乱。沈霁的话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意识的土壤里——重建连接。用眼睛捕捉“现在”,用手呈现“存在”。
我画晨光穿透蒙尘的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跳跃着微尘的金色光斑。画午后暴雨骤临时,密集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蜿蜒出无数条急促的水痕,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的水色。画黄昏时分,夕阳将书架上一排排蒙尘的书脊染成温暖的橘红,投下参差交错的、不断拉长的影子。
沈霁总是无声地在我身后一步之遥。他像一道稳固的影子,又像一个沉默的导师。当我因某个光影的微妙转换而停笔犹豫时,无需回头,便能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有时,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虚点在我面前的空气里,指向某个被忽略的反光,或者某个可以加深的阴影交界处。指尖带着微凉的空气流动,如同一阵精准的、无声的风,总能恰到好处地吹散我眼前的迷雾。
“这里的轮廓,”他的声音会适时地贴着耳后响起,低沉清晰,带着松节油特有的清冽气息,“可以再利落些。” 他从不触碰画笔,只是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奇妙的是,我的手腕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炭笔顺从地落下,线条变得更加肯定、流畅。一种超越言语的、近乎精神共鸣般的默契,在笔尖与画布之间,在我们无声的注视与气息交融中,悄然滋长。
画布上的世界逐渐丰满,带着呼吸般的质感。直到我的目光,我的画笔,一次又一次地,不由自主地转向画布的一角——那个倚窗的位置。
炭笔下出现的,不再是冰冷的窗框。
而是他。
初时只是模糊的侧影,银色的发丝在光线下流淌的几道线条。后来,轮廓逐渐清晰:微仰的下颌线条,专注凝视窗外的姿态,修长手指随意搭在翻开的书页上。我没有刻意去画五官,但那沉静的气质,那份与阳光、尘埃、老旧书架融为一体的独特存在感,已透过炭笔的深浅层次,跃然纸上。
画中的“沈霁”,倚着画框,仿佛随时会从画布里走出来,重新站到我身后。
每当完成这样一幅有他存在的画作,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满足感便会充盈心间。没有恐惧,没有抗拒,只有一种完成了某种必然仪式的笃定。
这天午后,阳光格外慷慨,将整个画室都浸泡在融融的金色里。我正专注于画布上“沈霁”那只虚搭在书页上的手,试图捕捉光影在指节间流转的微妙变化。调色盘放在旁边的小凳上,钴蓝与赭石混合出沉淀的色调。
“这里,”沈霁的声音很近,几乎贴着耳廓。他不知何时已走到我身侧,微微俯身,目光落在画布上那只手的小指关节处。“反光可以更锐利一点,像被阳光灼了一下。”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垂,带着阳光晒暖的松节油气息。
我依言加深笔触。就在笔尖落下的瞬间,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旁边小凳上的调色盘!
“当啷!”
调色盘翻倒,粘稠的钴蓝混合着赭石的颜料溅出几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的右手虎口和手腕内侧那三道旧疤上!冰凉粘腻的触感瞬间传来。
“啧。”我下意识皱眉。
沈霁的反应更快。他几乎是同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拉到眼前。他的指尖带着温润的凉意,稳稳地托着我的手背,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腹,已经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心,开始擦拭我虎口上那点刺目的钴蓝。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拇指指腹的皮肤微凉而光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一下,又一下,耐心地抹去那粘稠的颜料。偶尔,他的指腹会不经意地擦过旧疤凸起的边缘,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窜过的麻痒,顺着小臂蔓延。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他指腹擦拭皮肤时细微的摩擦声。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银发上跳跃,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他呼吸的节奏,以及那份专注带来的、近乎实质的包围感。
颜料被仔细擦净,露出底下干净的皮肤。他却没有立刻松开我的手。拇指的指腹依旧停留在我的手腕内侧,那三道旧疤的上方,带着一种流连的意味,极其缓慢地、打着圈摩挲着那里的皮肤。冰凉的触感下,一股细微却清晰的暖流,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从他摩挲的地方扩散开来。
我的呼吸不自觉地放缓了,心跳却悄然加速。手腕上的皮肤变得异常敏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每一次微小的移动,每一次力道的轻重变化。那感觉…并不讨厌,甚至带着一种危险的、让人想要沉溺的舒适。
沈霁缓缓抬起眼。靛蓝的眸子在近距离下如同深邃的星空,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有些怔忪的模样。他的目光从我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我微张的唇上。阳光在他眼底跳跃,带着一种无声的、却极具穿透力的邀请。
空气仿佛凝固了,松节油的气息混合着阳光的暖香,变得格外浓郁。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将我向他拉近了一分。同时,他的脸缓缓低下。
没有言语。只有彼此间骤然缩短的距离,和陡然升温的呼吸。
他的唇,带着松节油清冽的气息和阳光的微暖,轻柔地、试探性地印在了我的唇角——那里,也意外地沾上了一小点飞溅的赭石颜料。
冰凉的触感如同蜻蜓点水,却激起了千层涟漪。唇角的皮肤瞬间变得无比敏感,那一点颜料仿佛成了某种导电的介质,将他唇瓣的冰凉和细微的暖意,连同他周身散发的那种沉静而强大的气息,一同传递过来。
只是一个瞬间的触碰。
他很快退开,距离依旧很近,靛蓝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我,带着一丝完成某种仪式的满足,和更深沉、更不容错辨的占有欲。他用指腹,极其自然地抹去了我唇角那点残留的赭石痕迹。
“干净了。”他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松开了我的手。
手腕上他摩挲过的地方,那细微的暖意仍在皮肤下隐隐流动。唇角的冰凉触感也清晰可辨。
我怔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被他吻过的唇角,心跳如鼓,耳根发烫。画室里阳光依旧明媚,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舞蹈,一切如常。唯有空气中弥漫的松节油气息,似乎比刚才更浓烈了些,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
沈霁已若无其事地转身,重新走向窗边的沙发,拿起那本看了一半的书。银发在阳光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侧脸沉静,仿佛刚才那亲昵的触碰,不过是拂去画布上一粒尘埃般自然。
平静的日常依旧流淌。
阳光,画布,书页,无声的陪伴。
以及那落在唇角,带着颜料与松节油气息的、冰凉的吻。如同投入琥珀时光里的一颗小石子,漾开无声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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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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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琥珀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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