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冷库的冰寒与裹尸袋的余悸,如同被厚重门扉隔绝的噩梦,暂时封存在了身后。
回到那间弥漫着松节油与陈旧纸张气息的书店二楼画室,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窗外的阳光不再是刺穿视网膜的钢针,而是透过蒙尘的玻璃,洒下慵懒的金斑,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显得格外宁静。
沈霁的存在感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实”。他不再仅仅是镜中的倒影或飘忽的低语。他坐在窗边那张蒙尘的旧沙发里,银发流淌在深色的绒布上,像一束凝固的月光。他捧着一本从楼下书店随意抽出的、封面剥落的旧诗集,指尖漫不经心地翻过泛黄的书页。阳光勾勒着他精致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那份在地下室展现出的、带着掠夺性的强大气场,此刻收敛得滴水不漏,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几乎与这老旧房间融为一体的“存在”。
“这里…安全吗?”我站在画架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画布边缘,目光却忍不住飘向窗外的街道。那只黑猫献祭的场景和裹尸袋的蠕动,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沈霁从书页上抬起眼,靛蓝的眸子在阳光下呈现出清透的琉璃质感,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温和。“暂时。”他合上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耳中,“‘锚点’需要时间沉淀。而这里…”他环顾着堆满废弃画稿、颜料管和干涸调色盘的画室,“是‘我们’最初的‘茧房’。它熟悉我们的气息,也能…遮蔽一些不必要的窥探。”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窗外,那里只有寻常的行人,并无异样。
他站起身,无声地走到我身边。没有触碰,只是带来一股清冽的松节油气息,混合着阳光晒暖的旧书味道。“你需要画画,霖。”他的目光落在空白的画布上,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不是撕毁,不是发泄。是…重建。”
重建?重建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
“重建‘连接’。”他拿起一支削好的炭笔,冰凉的笔杆塞入我有些僵硬的手中。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手背,那温润的凉意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驱散了心底残留的一丝不安。“用你的眼睛,你的手,去捕捉‘现在’。”他的视线转向窗外,阳光在他靛蓝的眼底跳跃,“捕捉光落在尘埃上的轨迹,捕捉风掠过树叶的瞬间…捕捉…‘我’在你眼中的样子。”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平和的引导力,如同催眠师的低语。紧绷的神经在他沉静的气息和阳光的温度中,一点点松弛下来。手腕上旧疤的灼痛感似乎也淡去了。
我握紧了炭笔。笔尖落在粗糙的画布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起初是生涩的,线条僵硬,如同蹒跚学步。画什么呢?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的沙发——那里空空如也。
“我在你身后。”沈霁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
我猛地回头。他就站在我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背对着窗外的阳光,身影在我眼中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银发边缘闪烁着微光,靛蓝的眼眸专注地看着我,也看着画布。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却不再是冷库中裹尸袋那种贪婪的压迫,而是一种…沉静的陪伴,带着无声的鼓励。
心跳平稳下来。我转回头,深吸一口气,松节油的气味钻入肺腑。笔尖再次落下。这一次,线条流畅了许多。我画窗外那棵老槐树在风里摇曳的枝桠,画阳光穿透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的光斑,画书架上那些蒙尘书籍参差的轮廓…笔下的世界不再是被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而是带着呼吸的、缓慢流淌的日常。
时间在画笔的“沙沙”声中悄然滑过。沈霁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又像一个稳固的锚点。偶尔,当我因为某个光影的转换而犹豫时,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虚点在我面前的空气里,指向某个细微的明暗交界处,或者某个被忽略的反光点。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空气流动,如同一阵精准的风,总能吹散我眼前的迷雾。
“这里的阴影,可以再深一点。”他的声音贴着耳后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松节油的气息,“像…这样。”他并未触碰画笔,只是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奇妙的是,我手腕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炭笔顺从地在画布上加深了那一笔。效果竟出奇地好。
一种奇异的默契在无声中滋长。没有言语的指导,只有眼神的交汇和空气中那微妙的、如同精神共鸣般的牵引。他仿佛能直接“看”到我眼中的景象,并通过那无形的连接,引导我的手将其呈现在画布上。
画布上的世界逐渐丰满。老槐树的枝桠遒劲有力,阳光下的尘埃如同跳动的精灵,书籍的厚重感透过炭笔的层次跃然纸上。最后,我的目光,我的画笔,不由自主地转向了画布的一角——那里本该是窗框的位置。
但笔尖落下的,不是冰冷的窗棂。
而是一个模糊的、倚在窗边的修长侧影。银色的发丝在光线下流淌,线条优雅的下颌微微抬起,目光似乎投向画外的远方。只是一个轮廓,几笔勾勒,甚至没有画出五官,但那沉静的气质,那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存在感,却已呼之欲出。
是沈霁。不是镜中的倒影,不是画布上的幻象。是此刻,站在我身后,与我共享这片阳光、这方画室的…“他”。
我停下了笔,心脏在胸腔里轻轻地、安稳地跳动着。没有恐惧,没有抗拒,只有一种完成某件重要事情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低笑。
沈霁走上前一步,与我并肩站在画架前。他的目光落在画布上那个倚窗的侧影上,靛蓝的眼眸里流淌着一种深沉的、近乎温柔的光泽。他伸出手指,并未触碰画布上那个“他”,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轻轻点在了画布右下角——那片空白的、等待着署名的角落。
他的指尖没有颜料,但在他虚点之处,炭笔的粉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凝聚。
两个字母,流畅而优雅地浮现出来,如同烙印:
**SJ & SL**
沈霁和沈霖。
并肩而立,如同画中倚窗的影与画外执笔的人,共同落款于这幅名为“休憩”的画作之上。
窗外的阳光西斜,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板上,交融在一起。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的清香、纸张的陈味和阳光的暖意。那只在地下室献祭的黑猫,仿佛从未存在过。裹尸袋的恐怖,也被暂时封存在了记忆的角落。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和安逸的宁静深处——
沈霁的目光,在落款凝固后,并未立刻离开画布。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若有似无地扫过画中那个倚窗侧影的…右眼尾的位置。那里,在炭笔的阴影下,似乎有一粒极其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被炭粉轻轻点出的…棕色痕迹?像一颗凝固的星尘,也像一颗…泪痣的雏形。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画得很好,霖。”他收回目光,转向我,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带着一丝真实的赞许,“休息吧,刚经历了这么多,也该休息了。”
他走向窗边,重新拿起那本旧诗集,银发在夕阳的余晖中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画室里只剩下画笔搁置的轻响,书页翻动的窸窣,以及尘埃在光柱中无声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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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画布上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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