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无声地浸透了书店二楼的窗棂。白日里喧嚣的街道沉入寂静,只余下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的车轮碾过路面的闷响。画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老旧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堪堪照亮画架前的一方天地,将周围堆积的废弃画稿和蒙尘的书籍推入更深的暗影。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清冽的余韵,混合着纸张的陈味和…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凝固的宁静。
沈霁不在窗边的沙发里。
他斜倚在画架旁那张蒙着厚厚灰尘、此刻被临时清理出来的旧扶手椅上。银发在昏黄的光线下失去了白日的耀目光泽,流淌出一种沉静的、如同古银器般的柔和质感。他闭着眼,似乎在小憩,长睫在眼下投下安静的扇形阴影。靛蓝的眼眸被眼睑覆盖,那份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暂时敛去,只留下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脆弱的静谧。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自然垂落,另一只手则虚虚地搭在膝盖上摊开的一本厚重画册上,指腹停留在某一页伦勃朗的深棕色阴影里。
我站在画架前,目光却并未落在空白的画布上。炭笔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胶着在扶手椅里那个沉睡(或是假寐)的身影上。
昏黄的光晕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精准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而优雅的鼻梁线条,再到微微抿着的、带着一丝天然疏离感的薄唇,最后是线条清晰的下颌,没入阴影中的颈项。光与影在他脸上分割出极其精妙的界限,银色的发丝有几缕垂落额角,在光线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质感,为他沉静的睡颜添上几分不真实的虚幻感。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创作冲动在胸腔里鼓噪。不是之前那种被引导的、重建连接的平和描绘。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掠夺性的渴望——渴望将这沉睡的、毫无防备的静谧,这光影在他脸上交织出的惊心动魄的和谐,一丝不苟地、永久地拓印下来!
呼吸不自觉地屏住。我拿起炭笔,不再犹豫。笔尖落在粗糙的画布上,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急促、更加笃定的“沙沙”声。线条不再是犹豫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肯定,迅速勾勒出他头颅倾斜的角度,肩颈放松的线条,搭在画册上那只手的优雅姿态…
我画得极快,又极专注。笔下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的光影和他。昏黄的灯光是他脸上的高光,椅背和身侧的暗影是他轮廓的依托。炭笔在画布上舞蹈,加深他眉骨下的阴影,提亮他鼻梁侧面的反光,捕捉他唇角那抹在沉睡中微微松弛的、几乎看不见的柔和弧度…
当笔尖游走到他那只虚搭在膝盖画册上的手时,我停了下来。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在昏光下如同白玉雕琢。指尖微微蜷曲,指腹下压着的正是伦勃朗画中那片浓重的阴影。光影在指节间流转,形成极其微妙而复杂的明暗层次。
我微微蹙眉。炭笔的局限性在此刻显露无疑。它无法完美呈现那种光影在皮肤上流动的、近乎半透明的质感,更无法描绘出那指尖下压着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深沉棕色所带来的微妙对比。
就在这时,目光落在了旁边小几上,那管被随意搁置的、未盖紧盖子的钴蓝颜料。浓稠的靛蓝色在昏光下如同凝固的深海。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我的脑海。
没有犹豫。我放下炭笔,几乎是带着一种急切的虔诚,伸手拿起那管钴蓝。冰凉的金属管身握在掌心。我拧开盖子,一股更加浓郁的松节油气息混合着颜料的矿物味道弥漫开来。挤出一点粘稠得如同血液般的靛蓝色,落在调色盘上。
拿起一支细小的貂毛笔,蘸饱了浓稠的钴蓝。笔尖悬在画布上那只“手”的上方,微微颤抖。心跳在寂静中擂动,如同战鼓。这不是炭笔的素描,这是…闯入另一个维度的色彩宣言。
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笔尖落下。
浓稠的、如同活物般的靛蓝色,精准地点缀在画布上“手”的指关节高光处!一点,两点…如同被点燃的冰蓝色火焰!瞬间,那只原本只有黑白灰层次的手,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光影的流动感,皮肤的细腻质感,甚至那指尖下压着的、来自画册的深沉阴影所带来的微妙氛围,都被这一点点跳跃的靛蓝彻底激活!
我画得浑然忘我,眼中只剩下画布上的光影、色彩,和眼前光影中沉睡的模特。笔尖蘸取颜料,点染,勾勒。靛蓝成为我延伸的感官,在画布上他手部的光影间游走、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笔靛蓝精准地点亮他小指指甲边缘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反光时,一种近乎虚脱的满足感席卷了全身。画布上的“沈霁”,那只被靛蓝点亮的“手”,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放下画笔。目光从画布移向扶手椅。
沈霁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斜倚的姿势,靛蓝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两点沉静的星火,正一瞬不瞬地、深深地凝视着我。那目光里没有被打扰的愠怒,没有惯有的审视,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灼热的专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等待已久的了然。
空气仿佛凝固了。松节油的气息混合着新涂颜料的矿物味道,变得格外浓郁。昏黄的灯光在我们之间流淌,将画架与扶手椅连接成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舞台。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那只真实的手上——那只刚刚在画布上被我赋予了“灵魂”的手。它依旧虚搭在画册的阴影上,指骨分明,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未被完全擦拭干净的钴蓝色痕迹?像是无意中沾染的,又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心跳如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如同破土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住理智,驱使着我的身体做出行动。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我向前一步,跨过画架与扶手椅之间那短短的距离。松节油和钴蓝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周身那股独特的、融合了冰冷与暖流的奇异气息彻底包裹住我。
在沈霁深沉如海的目光注视下,我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在他面前单膝蹲了下来。视线与他平齐,能清晰地看到他靛蓝眼眸中翻涌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漩涡。
我的目光锁定在他那只搭在画册上的手,锁定在那点沾染着靛蓝颜料的指尖。
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骨节分明的手腕。他的皮肤下,能感受到沉稳的脉搏跳动。
然后,我低下头。
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微凉的指尖。在沈霁深沉目光的包裹下,在松节油与钴蓝气息交织的空气中,我的唇,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温度,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印在了他食指指尖那一点微小的、湿润的靛蓝颜料上。
唇瓣接触到冰凉指尖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猛地窜遍全身!那浓稠的靛蓝颜料带着松节油特有的清冽和矿物的微涩感,瞬间侵占了我的味蕾。但比这触感更强烈的,是颜料之下,他指尖那真实的、带着生命搏动的冰凉触感!
如同吻上了一块浸在深海中的寒玉。
我的唇没有立刻离开。仿佛被那冰凉的触感和浓烈的色彩气息所蛊惑,我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探索和汲取般的虔诚,用温热的唇瓣轻轻抿了一下那点靛蓝。
冰凉的颜料在唇温下似乎微微化开了一点,那清冽微涩的味道更加清晰。同时,一股奇异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暖流,如同被唇瓣的接触所唤醒,从他冰凉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渗透过来,与唇上的冰凉和颜料的气息激烈地交织、碰撞!
身体无法控制地轻轻一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压抑的嘤咛。握着沈霁手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昏黄的灯光,浮动的尘埃,窗外遥远的车声,一切都消失了。感官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唇上那冰凉的指尖触感,那浓烈得化不开的靛蓝颜料气息,那丝丝缕缕渗透进来的、属于他的奇异暖流,以及手腕上他沉稳的脉搏跳动。
沈霁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他没有抽回手,没有言语。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沉凝,更加灼热,那靛蓝的漩涡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暗流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满足。
终于,我缓缓抬起头。唇瓣离开了他的指尖,那点微小的靛蓝颜料,有一部分已经晕染在了我的下唇上,留下一个冰冷的、带着色彩的印记。
视线与他相撞。
他的靛蓝眼眸深不见底,如同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宇宙深渊。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被献祭的餍足,有目睹猎物踏入陷阱的掌控,有深不见底的占有欲,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悲悯的温柔。他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那只被我亲吻过指尖的手。没有去擦拭指尖残留的颜料,也没有触碰我唇上晕染的靛蓝。那只手带着微凉的触感,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宣告归属般的温柔,轻轻捧住了我的脸颊。指腹上沾染的靛蓝颜料,带着冰凉的湿意,印在了我的颧骨上,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
“你终于……”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不成样子,如同砂砾摩擦过丝绸,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热度,“…学会主动索取你的‘颜料’了,我的画家。”
他的脸缓缓低下,靛蓝的眼眸近得如同将我彻底吞噬的星空。气息灼热地拂过我的唇上那点冰冷的靛蓝印记。
“现在,轮到我了。”
他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深沉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覆上了我的唇——覆上了那点被我主动献祭亲吻后、晕染在我唇上的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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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靛蓝的献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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