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金箔,又一次温柔地漫过旧书店二楼的窗棂。七点十五分,咖啡机准时发出第七声满足的“咕噜”,仿佛一个精准的晨钟。几乎在同一秒,楼梯上便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沈霁对时间的掌控力,精确得如同他调色盘上最微妙的色彩过渡。
“早。”他出现在厨房门口,银发还带着水汽的微光,几缕不羁地翘着,像被晨风吻过。身上那件属于我的藏蓝色旧睡袍,领口已被洗得泛出柔软的白,右肩处那块我去年失手甩上的钴蓝色水彩渍,如今已成了这件袍子上独一无二的勋章,带着点艺术家的邋遢和时光的亲昵。黑猫照例蹲踞在料理台上,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昨夜未收的素描本封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沈霁自然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挠过它毛茸茸的下巴,袖口滑落,露出左腕上那三道与我右腕如出一辙的浅淡疤痕——镜里镜外,伤痕都是彼此最隐秘的联结。
“喏,你的‘药’。”我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推过去,杯沿上用奶泡精心勾勒的爱心拉花,在他接过杯子的瞬间就被指尖无情戳破。他皱眉抿了一口,那表情活像在喝苦药,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依然固执地每天陪我完成这充满烟火气的晨间仪式。
“嘴角。”他忽然出声,指尖带着熟悉的松节油清冽气息,极其自然地拂过我的唇角,抹掉一点残留的吐司屑。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昨晚又趴在画架上睡着了?”语气里是无奈的宠溺,手指顺势滑过我的鬓角,将几缕不听话翘起的发丝拢向耳后。这个抬手的动作让睡袍领口敞开了些,晨光恰好落在他清晰的锁骨上,那颗小小的、深棕色的痣在蜜色的肌肤上格外醒目,像画布上一点随性的笔触。
“看傻了?”带着笑意的声音拉回我的神思,沈霁的指尖轻轻弹了下我的额头,转身走向冰箱。阳光穿透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在地板上投下淡金色的、晃动的光斑。有时,尤其是在这样静谧得近乎虚幻的清晨,我仍会有一瞬恍惚,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直到他将刚从冰箱拿出的、冰凉沁骨的酸奶瓶出其不意地贴上我的后颈——
“嘶!”冰得我一个激灵,差点打翻手里的咖啡杯。
“住口!”沈霁突然低喝一声,敏捷地扑向料理台。黑猫正鬼鬼祟祟地探出爪子,目标赫然是盘子里那片诱人的烟熏三文鱼。沈霁眼疾手快,一把捞起黑猫,拦腰抱住。动作间,睡袍腰带松脱了大半,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更引人注目的是腰侧那片已经褪色大半、却依然清晰可辨的图案——一朵歪歪扭扭、却充满生机的向日葵。那是我上周心血来潮,趁他午睡时用防水颜料画的“杰作”。他醒来发现后,死活不肯洗掉,只嘟囔着“洗掉了多可惜”。如今,那片明亮的黄色在晨光里变得柔和,成了他身体上一枚独特的、带着孩子气的烙印。
他单手轻松地制住怀里不满地“喵呜”抗议的黑猫,另一只手却无比自然地伸过来,精准地拈走了我盘子里最后半块煎得焦香的培根,丢进自己嘴里,一脸满足。阳光穿过他沾着水珠的指缝,在桌面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今天要理哪些书?”他含糊地问,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几个尚未开封的纸箱。
“《二十世纪艺术史》精装版,还有几本淘来的绝版画册,品相据说不错。”我故意板起脸,用餐刀沾着草莓果酱的刀尖指向他,“警告你,沈霁同志,这次绝对不许再在书上写写画画了!”
沈霁立刻换上那副招牌的无辜表情,靛蓝色的眼眸在晨光中清澈得如同山涧清泉,睫毛扑闪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天地良心,空白处不就是用来记录稍纵即逝的灵感火花的吗?你看上个月那本《文艺复兴技法研究》,我的批注多有价值…” 他指的是他在书页空白处画满的各种骨骼肌肉小速写和光影分析图,被我抓包时还振振有词地称之为“学术交流”。
九点整,清脆的门铃声准时响起,打破了书店的宁静。沈霁当时正踮着脚在阁楼整理我散乱的画具,闻声立刻像只灵巧的大猫,单手撑着旋转楼梯的扶手,潇洒地滑落下来,稳稳落在地板上。这个每次都能让我心跳漏拍的危险动作,他却玩得乐此不疲。
“您好,我预订的《拜厄钢琴基础教程》…”门口站着一位穿天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声音清脆,但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
沈霁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贴在了我的背后,下巴极其自然地搁在我的肩上,几缕银发垂落,发梢扫过我的锁骨,带来细微的痒意。他对着女孩露出一个标准的、无懈可击的营业式微笑,声音温和有礼:“是1985年人民音乐出版社的版本对吗?在进门右手边第三排书架,古典乐谱分类的最上层。”
女孩脸颊微红,晕乎乎地道了谢,几乎是飘着走向书架。等她消失在书架后,我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身后紧贴着的“大型挂件”:“沈先生,又用你的‘美男计’了?”
沈霁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我的后背。他忽然手臂一收,将我整个人转过来,后背抵在散发着陈旧墨香的书架上。未等我反应,一个带着松节油和清晨薄荷牙膏气息的吻便落了下来,温柔却不容拒绝,瞬间充盈了我的感官。这个吻短暂而甜蜜,却在我们气息交融时被一声骄傲的“喵呜”打断——黑猫不知何时跳上了柜台,嘴里叼着的,赫然是沈霁今早莫名消失的那条亚麻裤子!它昂着脑袋,姿态神气得像刚捕获了猎物归来的王。
午后的阳光是阁楼的专属恩赐。我们将这里称作“专业练习时间”,虽然沈霁的“专业”常常跑偏,画着画着目光就粘在了我身上,直到我被他看得耳根发热,用画笔敲他的调色盘才肯罢休。今天他却难得地专注,正对着画架上那幅进行中的《晨光中的旧书店》油画,小心翼翼地调和着门框阴影处的灰蓝色。我则坐在旁边的旧地毯上,对着蜷缩在阳光里打盹的猫画速写,捕捉它柔软的肚皮随着呼吸起伏的弧度。
“这里的光影交接太生硬了。”沈霁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思考时的专注。他放下画笔,温热的手掌直接覆上我握着铅笔的手背,引导着我的手腕移动,用更轻、更虚的线条勾勒出猫耳朵背光处那微妙的、毛茸茸的过渡。“看到了吗?要想象光线是柔和的纱,轻轻覆盖上去,而不是一刀切开的硬边。”他教学时总是格外认真,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平稳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际,带着他身上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松节油味道。
就在我沉浸在他指尖引导的线条流动中时,原本慵懒打盹的黑猫突然“嗷”一声炸毛跳起,警惕地弓起背,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住窗外!
几乎同时,沈霁握着画笔的手猛地收紧!画布上的灰蓝色颜料被挤压出来一小团。
我们同时转头望去——
窗外,方才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覆盖。几乎是瞬间,豆大的雨点便狂暴地砸落下来,密集的雨帘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而在那一片混沌的灰白雨幕尽头,青山医院那熟悉的、哥特式的尖顶轮廓,在闪电撕裂天空的惨白光芒中,幽灵般一闪而逝!
“啪!”沈霁手中的颜料管被无意识地捏扁了,钴蓝色的膏体从管口溢出,沾染了他的指尖。
阁楼里瞬间只剩下狂暴的雨声和黑猫不安的低呜。
我放下铅笔,轻轻覆上他紧握的、沾着颜料的手背。他的手指冰凉,肌肉紧绷。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缓慢地、坚定地摩挲着他绷紧的手背,感受着他指节下那三道疤痕的凸起。时间在雨声和彼此的呼吸中缓缓流淌,直到他紧绷的肩线一点点松弛下来,冰凉的指尖也渐渐回温,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悠长。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很快,阁楼那扇老旧的天窗开始不堪重负,一滴、两滴…清凉的雨水开始从缝隙渗入,滴落在木地板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漏了!”沈霁立刻从刚才的低气压中恢复过来,眼神亮起,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兴奋。我们手忙脚乱地找出所有能用的容器——画洗笔用的水桶、几个闲置的陶罐、甚至是我喝水的马克杯——摆放在漏水点下方。清脆的“嘀嗒”声此起彼伏,像一首不成调的打击乐。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也许是我擦地板时甩起的水珠溅到了他,也许是他故意把接水的罐子挪开让水滴在我脚边。总之,一场毫无预兆的“水仗”在狭小的阁楼里爆发了。我们用手掌掬起地上的积水互相泼洒,笑着躲避,狭窄的空间里充满了水花飞溅的声响和抑制不住的笑声。沈霁的银发被彻底打湿,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身上的白衬衫湿透后变得近乎透明,紧贴着精瘦的腰背线条。他却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先抓过一块干燥的大毛巾,不由分说地罩在我头上,力道有些粗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快擦干!感冒了看谁给你煮姜茶!”
晚餐是沈霁掌勺的番茄肉酱意面。他的厨艺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虽然切洋葱时依然会眼泪汪汪,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我看着他红着眼圈、鼻尖微红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沈霁,你这副样子倒是可以去演悲情剧男主角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凑近,温热的舌尖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飞快地舔过我嘴角不小心沾上的一点红酱,然后迅速退开,得意地挑眉:“看,这样多有效率,还省了张餐巾纸。” 那点温热湿润的触感像羽毛拂过,留下一点酥麻。
洗碗时,他从背后环抱住我的腰,下巴习惯性地搁在我的肩窝,哼着不成调的《月光奏鸣曲》。这个习惯起源于某次我弹奏这首曲子时,他非要紧贴在我身后,美其名曰“感受钢琴共鸣的震动”。此刻,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潮湿的银发散发着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清爽的薄荷洗发水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松节油味道,形成一种独属于我们的气息。
“书。”他忽然停下哼唱,用还沾着洗洁精泡沫的手指向客厅沙发。那本摊开在扶手上的厚重《世界花卉图鉴》,正诡异地、一页页地自动翻动着,最终停在了印满淡紫色洋桔梗的那一页。
我们同时僵住,对视一眼,随即又几乎同时噗嗤笑出声——只见黑猫那毛茸茸的黑色尾巴尖,正得意地从厚厚的书页上方露出来,还在欢快地摇动。它显然是把这当成了新的探险游戏。
暴雨夜的保留节目是窝在沙发里看老电影。沈霁对《午夜巴黎》情有独钟,尤其喜欢模仿里面海明威那种硬汉又文艺的腔调。但今晚他格外安静,只是将下巴抵在我的发顶,手指无意识地、一圈圈缠绕着我的一缕发梢,像在把玩一件珍贵的藏品。屏幕上光影变幻,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当我忍不住转头看他时,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荧幕上,而是穿透雨幕迷蒙的玻璃窗,投向远方深沉的夜色,靛蓝的眼眸里沉淀着我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情绪。
“在想什么?”我轻声问,握住了他扯我头发的手。
他的目光缓缓收回,落在我脸上。那深不见底的蓝里,瞬间漾开温柔的笑意,如同冰封的湖面在春日暖阳下融化。他忽然用力,将我整个人扑倒在柔软宽大的旧沙发里,银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像一道天然的帷幕,隔开了周围的一切,只余下我们交错的呼吸和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
“在想…”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恶劣的戏谑,热气喷洒在我的唇边,“怎么才能说服你,让我当一次你的专属裸模?嗯?保证专业,一动不动,还能提供完美光源…” 这个明目张胆的“调戏”立刻遭到了我的“反击”——一个抱枕精准地砸在他那张笑得过分好看的俊脸上。
打闹瞬间升级。抱枕成了武器,笑声在雨声中飞扬。最终,一切嬉闹都化作了沙发深处缠绵的亲吻。沈霁的吻总是带着松节油和薄荷的清新气息,温柔而深入,像阳光穿透林间薄雾,像画笔在画布上晕染开最细腻的色彩,轻易就能让人沉溺其中,忘却窗外倾盆的暴雨和那偶尔在记忆深处闪现的、令人不安的尖顶。
凌晨三点,暴雨初歇。我们挤在阁楼那张稍显狭窄的单人床上,肩并肩望着窗外。厚重的云层散开,露出一弯清冷的弦月和几颗疏朗的星子。月光如水银般流淌进来,勾勒着身边人安静的侧脸轮廓。沈霁的手臂横在我的腰间,温热的掌心贴合着我的小腹,呼吸均匀而平稳地拂过我的后颈,带来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半梦半醒间,一个清晰而笃定的声音,如同梦呓,又如同誓言,轻轻拂过我的耳畔: “你最喜欢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满足感。
我在朦胧中翻了个身,更深地埋进他带着松节油和阳光味道的温暖怀抱里,手臂环住他的腰,脸颊蹭着他柔软的睡袍布料。意识沉浮。
会疼吗……
晨光,再一次温柔地唤醒了旧书店。我蹑手蹑脚地下楼,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现磨咖啡浓郁的香气。沈霁正背对着我站在柜台前,晨曦的金辉勾勒着他挺拔的背影。他微微低着头,银色的发丝在光线下近乎透明,泛着柔和的光晕。他修长的手指正握着笔,在一本摊开的、皮质封面的厚本子上登记着什么——那是《二十世纪艺术史》。
窗外传来教堂钟声,新到的画册在晨光中散发着油墨香,而阁楼上的油画正在慢慢干透。
"今天要理什么书?"沈霁把咖啡推给我,杯沿的爱心拉花完美得不像话。我笑着戳破那个爱心,这样的清晨还能重复千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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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晨光与旧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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