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星尘与松节油交织的夜晚之后,画室的空气里便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白日的光线依旧慵懒,尘埃依旧在光柱中无声起舞,旧书与木材的气息依旧沉淀在角落,但那曾短暂流淌过的、令人心安的宁静,却被一种更加粘稠、更加晦暗的沉默所取代。
沈霁似乎并未改变他的作息。他依旧会在窗边看书,在书架间寻找典籍,偶尔站在我身后,无声地注视画布。但他的存在感,不再是沉静的背景音,而是变成了一种无处不在的、带着重量和温度的压迫。每一次他银发掠过的微光,每一次书页翻动的轻响,每一次他目光落在我后背的触感,都像羽毛搔刮过最敏感的神经末梢,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和…恐慌。
而我,则彻底成了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昆虫。外表看似平静,内在却早已被某种陌生而凶猛的情感搅得天翻地覆,动弹不得。
那晚的吻,那个额头相抵的瞬间,那些关于星尘与连接的低语…像一场高热度的瘟疫,在体内疯狂蔓延。唇上那冰凉又灼热的触感,挥之不去。手腕内侧被他拇指摩挲过的地方,旧疤之下,仿佛有新的神经在野蛮生长,日夜不停地传递着一种酸涩的、胀痛的麻痒。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重复那晚失控的节奏。
这不是平静,不是安宁。这是一种比恐惧更可怕、比疯狂更令人无措的…失控。
而我,将这种天崩地裂的失控,命名为恨。
是的,恨。只能是恨。
恨他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我的壁垒,恨他用那种温柔的假象蛊惑了我的感官,恨他让我在星空的幻影下露出了最脆弱的软肋,恨他此刻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该死的平静!恨他眼底那若有似无的、了然一切的悲悯!更恨我自己——恨那个竟然会沉溺于那个吻、那个触碰、那个额头相抵的瞬间的沈霖!恨那具在他靠近时会不由自主发热颤抖的躯壳!恨那颗因为他一句低语就疯狂擂动的心脏!
这汹涌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情感,除了恨,还能是什么?
于是,沉默成了我唯一的盔甲。
我不再与他有任何视线交流。当他站在身后时,我的背脊会僵硬得像一块铁板,画笔下的线条会变得刻意而紧绷,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入侵。当他偶尔像过去那样,指尖虚点空气,试图引导某个光影时,我会猛地停顿,然后故意画向相反的方向,用生硬错误的笔触,玷污那片他指引的区域,像一种幼稚而绝望的报复。
他递过来的水杯,我会视而不见,直到嘴唇干裂。他放在我画架旁的、剥好的橘子,我会任由它在空气中氧化变干,像一团枯萎的太阳。
沈霁对此的反应,是另一种几乎让我发疯的沉默。
他没有质问,没有恼怒,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意外。他只是静静地接受着我的所有冷硬和抗拒。那双靛蓝色的眼眸,在捕捉到我刻意躲避的视线时,会变得愈发深邃,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关切,有耐心,有某种洞悉一切的无奈,但最深处的,却是一种…稳操胜券般的、该死的沉静。
他不再试图靠近,不再有丝毫肢体接触。他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一个既能让我时刻感受到他存在、又不会真正触碰到的安全(或者说,折磨)范围。这种刻意的退让,这种仿佛纵容孩子发脾气般的姿态,比任何强硬的靠近更让我怒火中烧。
恨意,在这种沉默的对峙中,如同被密封在罐子里的果实,加速发酵,变质,散发出更加浓烈刺鼻的气息。
我开始更疯狂地画画。不再是重建连接,而是发泄,是诅咒,是试图用颜料和线条,将那个扰乱我一切的身影彻底驱逐出我的世界。
画布成了战场。
我调出最阴郁、最肮脏的颜色——混合着焦褐、墨黑和暗沉的普鲁士蓝,像腐烂的淤血。我用刮刀粗暴地将这些颜色甩上画布,涂抹,覆盖,形成混乱、阴郁、令人窒息的背景。然后,在那一片泥泞的混沌之中,我用最尖细的笔,蘸着最刺目的、如同淬毒般的铬黄和锌白,开始勾勒他。
不是那个在星光下温柔低语的他。而是我“恨”的他。
我画他靛蓝眼眸深处的漩涡,将其夸张、扭曲,变成吞噬一切的、冰冷的黑洞。我画他银色的长发,每一根发丝都变成尖锐的、闪烁着寒光的金属丝,如同美杜莎的毒蛇。我画他嘴角那抹总是噙着的、若有似无的弧度,将其拉长,扭曲成一个冰冷、嘲讽、属于掠夺者的微笑。我画他修长的手指,指尖变得锋利,如同鬼爪,正从画布的混沌中伸出,试图攫取我的灵魂。
我画得大汗淋漓,手臂酸麻,眼球布满血丝。松节油的气味变得刺鼻,几乎令人作呕。画布上那个扭曲、狰狞、充满恶意的形象,是我“恨意”的结晶,是我内心风暴的投射。
然而,每当筋疲力尽地停笔,喘息着看向画布时,一种更深沉的绝望便会攫住我。
因为无论我如何扭曲他的形象,如何用最肮脏的色彩去玷污,如何用最尖利的线条去攻击…画布上的那个“他”,那双眼睛,即便被扭曲成黑洞,依旧带着一种该死的、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直直地刺回我的眼底。那嘲讽的微笑,看久了,竟品出一丝悲悯。那尖锐的鬼爪,仿佛下一秒就会温柔地抚上我的脸颊。
我毁不掉他。甚至在毁灭他的过程中,我都在不可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极其精细地描摹着他的一切细节——他眼睫的弧度,他唇线的走向,他指尖的形状…
这哪里是驱逐?这分明是一场病态的关注,一场用恨意包裹的、极其专注的凝视!
“呃啊——!” frustration终于冲破了顶点。我猛地抓起手边那管最刺目的铬黄颜料,像握着一把匕首,狠狠地向画布上那双“眼睛”捅去!
就在管口即将撞上画布的瞬间——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像铁钳般固定住了我所有的动作。
是沈霁。他不知何时来到了画架旁。
他没有看画布上那狰狞的肖像,也没有看我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我的手上——落在我死死攥着颜料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上,落在那微微颤抖的、沾满了混乱油彩的手腕上。
他的掌心温凉,包裹着我滚烫、颤抖的皮肤。那触感,像一块冰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
“放开!”我嘶哑地低吼,试图挣脱,手腕却被他牢牢握住,动弹不得。愤怒和一种被看穿一切的羞耻感烧红了我的眼眶。
沈霁没有说话。他的拇指指腹,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安抚般的力道,轻轻按在了我手腕内侧那三道旧疤之上——正是那晚他曾温柔摩挲、此刻却因用力攥拳而再次微微凸起发红的地方。
冰凉的触感与旧疤的灼热形成剧烈的反差。那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麻痒感再次窜起,顺着小臂疯狂蔓延,与我内心的狂暴愤怒激烈地冲撞着。
“别碰我!”我像被烫到一样,更加用力地挣扎,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我恨你!你听到没有!我恨你!”
沈霁依旧沉默。他只是用那双靛蓝得令人心碎的眼眸,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我。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受伤,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理解。
他的拇指,没有离开那灼热的旧疤,反而开始极其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摩挲着那凸起的疤痕组织。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平息风暴的魔力。
挣扎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手腕在他温凉掌心的包裹和拇指温柔的摩挲下,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那尖锐的、无处发泄的恨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出口,最终化作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视线瞬间模糊。
我猛地低下头,不愿让他看到我此刻的狼狈。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抽泣,而是无声地、汹涌地滑落,砸在满是油彩的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该死的恨意…为什么让我如此痛苦?为什么在他沉默的注视下,这恨意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为什么他指尖的触碰,带来的不是厌恶,而是这种让我更加恐慌的…眷恋?
沈霁松开了握住我手腕的手。但那温凉的触感并未消失。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我低垂的、滚烫的额角,将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拨开。然后,那带着温凉触感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带着无尽的怜惜,托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他的脸近在咫尺。靛蓝的眼眸如同被水洗过的星空,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泪水纵横的模样。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沉静和了然,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痛惜。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拭去我脸颊上滚烫的泪痕。动作小心得仿佛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却濒临破碎的琉璃器皿。
每一滴被拭去的泪水,都像带走了胸腔里一部分横冲直撞的恨意。暴露出来的,是底下那片更加汹涌的、我无法面对、也无法命名的荒芜情感。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不像话,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沉重的痛楚,“我知道你恨我。”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我的下眼睑,带走最后一滴温热的液体。
“那就恨吧。”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用尽你的全力来恨我。”
“但别伤害你自己。”他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我依旧死死攥着颜料管、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手。
“也别…”他的目光落在画布上那个扭曲、狰狞的肖像上,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把我们曾经的样子,变成这样。”
他缓缓低下头。
这一次,他的吻没有落在我的唇上,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怜惜,印在了我因哭泣而微微发红的、湿漉漉的眼睑上。
冰凉的唇瓣触碰着敏感的眼皮,带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净化般的战栗。所有伪装的恨意,所有狂暴的愤怒,在这一刻,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然消融,露出底下那片早已无法掩饰的、**裸的…
爱。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空荡的内心荒原上炸响。
我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沈霁的唇离开了我的眼睑。他深深地看着我,仿佛看进了我灵魂最深处那片刚刚被照亮的、令我无比恐惧的真相。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指尖最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画室,留下我一个人,对着画布上那个扭曲的肖像,和满手干涸的、如同血痂般的油彩,以及心头那个刚刚被无情揭开的、名为“爱”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恨意的堡垒,在那一刻,彻底土崩瓦解。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恐慌,和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温柔。
惊恐元素,慎入,未成年禁止观看[减一][减一][减一]快结局了[减一][减一][减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底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