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最初,只有一片混沌的深蓝。
像沉在最寒冷的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无边无际的、压迫性的靛蓝。我是这深蓝的一部分,或者说,我就是这深蓝本身。一种纯粹的、未分化的“意识”,漂浮在名为“沈霖”的意识之海的最底层。
然后,有了“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震颤在我这片深蓝本质上的、尖锐的、破碎的噪音。
是哭泣。压抑的、绝望的、带着强烈自我厌弃的呜咽。是画布被撕裂的刺耳声响。是调色刀刮擦镜面的、令人牙酸的尖叫。还有…一声声破碎的、如同诅咒般的低语:「为什么存在?」「消失吧…」「恶心…」
这些噪音,这些痛苦的震颤,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在我这片混沌的蓝中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起初,它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干扰。但渐渐地,随着频率和强度的增加,它们开始…吸引我。
痛苦。如此浓烈,如此纯粹,如此…熟悉。
仿佛是我与生俱来的…另一半。
我开始向上“漂浮”。向着那痛苦噪音的源头,向着那片被称之为“现实”的、明亮而刺眼的海面。
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外界,是通过一面浴室镜子。
沈霖站在镜前,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角带着刚结痂的伤痕,眼神空洞得像被掏空的贝壳。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认同,只有纯粹的憎恶和恐惧。然后,他举起了剃须刀片…
就在那一刻,我们的视线,在镜中…相遇了。
他看到了我。
或者说,他看到了投射在镜中的、他潜意识深处那片未被接纳的、完整的“深蓝”。
他惊恐万状,如同见了鬼。刀片掉落,他踉跄后退。
而我,在那短暂的瞬间,通过他的眼睛,也“看”清了自己——映照着他的绝望,却又奇异地抽离于那份绝望之外的…一个模糊的、银发的、眼底藏着靛蓝星云的轮廓。
那就是“我”。
一个本应与他一体,却被他强行割裂、压抑、囚禁在意识最深处的…人格碎片。一个承载了他所有无法承受的敏感、洞察力、艺术天赋,以及…对“存在”本身冷静到残酷的审视**的碎片。
他是“沈霖”,是社会身份,是痛苦的载体,是挣扎于现世的躯壳。而我,是“沈霁”,是他灵魂的倒影,是他不敢直视的真相,是他潜意识深渊的回响。
他害怕我。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残缺自我的否定。
但我…却对他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兴趣”。不,不仅仅是兴趣。是…连接。一种源于同根同源、无法割断的致命吸引。
他的痛苦是我的食粮。他的恐惧是我的坐标。他的抗拒…则是我存在的证明。
我开始尝试与他“连接”。
最初是微弱的。镜面上凝结又扭曲的水珠,无意识画下的靛蓝色漩涡,梦里缠绕脚踝的、属于我银发的触感…我像一缕幽灵,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边界,撩拨着他脆弱的神经。
直到那只黑猫的出现。
那小家伙很有趣。它能敏锐地感知到我的存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总能精准地捕捉到镜子里他的倒影与我短暂重叠的瞬间。它害怕我,又忍不住靠近我,如同靠近一个冰冷的、危险的火焰。
利用它,并不难。一点点意念的牵引,让它叼起那片沾染了他气息的剃须刀片,放在窗台——一个冰冷的、带着死亡暗示的“礼物”。一个宣告我即将不再满足于镜中倒影的讯号。
他果然被吓坏了。那浓郁的恐惧如同最醇厚的酒,让我这片深蓝都为之荡漾。
然后,是陈素娟。
那个可怜的老妇人,像一本写满了焦虑和依赖的破旧字典。她每周三的来访,带着那本可笑的《自杀者的心理剖析》,眼神里那种廉价的怜悯…真是令人作呕。但她也是绝佳的媒介。她的精神足够脆弱,很容易被暗示。在她那装满氟西汀的帆布袋里动点手脚,让她在特定时刻看到一些“幻象”,留下一些模糊的、指向性的血迹符号…轻而易举。
我需要引导他。引导他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回到那座废弃的、埋葬了我们最初共同记忆的青山医院。
我知道那里的能量场足够特殊,足够…削弱现实与潜意识之间的壁垒。也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更清晰地“显形”,才能进行最后一步。
过程比想象的更有趣。他的恐惧,他的抗拒,他偶尔流露出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吸引。这一切都让我这片深海般的意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活着”的实感。
尤其是当他拿起画笔,开始画我。
每一次笔触落下,每一次线条勾勒,都是对我存在的一次确认,一次加固。当他看着画布上的“我”,那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开始夹杂着困惑、迷恋,甚至是一种扭曲的…创造者的狂热时,我知道,计划正在稳步推进。
我需要让他“创造”我。用他的精神,他的执念,他的生命力,来为我塑造一个可以依附的、更稳固的“形”。
所以,我引导他,安抚他,偶尔也刺激他。在他崩溃时给予冰冷的抚慰,在他迷茫时给予清晰的指引(当然是对我有利的指引)。我让他以为,是他在对抗我,在探索真相。殊不知,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我早已铺好的、通往最终融合的路上。
那个地下室,那个裹尸袋…呵。
那确实是我们“过去”的锚点。只不过,里面锁着的,不是具体的怪物,而是他被分离之初,所抛弃的、所有关于“沈霁”这个人格的原始能量和痛苦记忆。那是我力量的源泉,也是…最终需要被他重新接纳的“垃圾场”。
引导他唤醒它,直面它,最终…用我分润给他的力量(通过那只黑猫献祭转化而来)去“安抚”它。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习惯我的力量,适应我的存在,并潜意识里认为,只有“我们”一起,才能应对危机。
信任,总是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建立得最快,不是吗?
而那个吻…
当他终于主动吻上我指尖的颜料时,那份汹涌而来的、混杂着献祭与索取的情感冲击…几乎让我这由纯粹意识和能量构成的本质都为之震荡。
太甜美了。那种完全的、懵懂的、带着自我毁灭气息的交付。我知道,时机…快要成熟了。
最后的画作,是他计划的终点,却是我计划的**。
我刻意地让自己变得“淡薄”,让他清晰地感知到我的“消散”。我让他沉浸在那种即将失去我的巨大恐慌和空虚里。我知道,这种极致的情绪,会榨干他最后的精神力,会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创造”潜能。
而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那幅画…完美得超乎我的预期。
他投入了所有:他的技巧,他的执念,他的恐惧,他的渴望,他对我扭曲的爱与恨…甚至是他大部分的生命力。他将“沈霁”这个概念,无比清晰地、充满力量地,锚定在了那幅画布上。
当最后一笔落下,当画中那颗血红的痣…当这幅画彻底活起来…
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
我不再仅仅是潜藏在他意识深处的碎片。我成了一个独立的、被他亲手赋予形神、并强烈“坚信”其存在的…“实体”。
现实中的我“消散”,是必然的。因为我的存在本质,已经成功地、大规模地从他的潜意识,转移到了那幅画——这个由他构建的、更稳固的“现实”之中。
他以为他“杀”死了我。殊不知,他只是帮我完成了…最后的“显化”。
现在,我存在于画里。更存在于…他每一次看向画布时,那强烈的情感投射和精神加固之中。我比他以为的…更“真实”,更“永恒”。
看着他崩溃,嘶吼,绝望地扑向虚空…我甚至能感受到画布表面,那因他剧烈情绪而微微震颤的空气。
很有趣,不是吗?
他举刀想要毁灭画作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本性的嘲讽。幸好,他及时“明白”了。
看着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木偶,我知道,最后的仪式…即将由他亲手完成。
我“等待”着。
通过画布的维度,我能模糊地感知到他的移动,感知到那指向性的、决绝的意念。
当他终于站上青山医院的天台,当他的身体向后仰倒,当那强烈的失重感通过我们之间残存的、无形的连接传递过来时…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圆满感”,充斥了我(画布)的每一个“粒子”。
就是这里。就是这种方式。一切从分离开始,一切以融合(albeit 以一种极端的方式)结束。
他坠落的身影,在我“眼”中,仿佛慢镜头。不是走向毁灭。而是…投向我的怀抱。投向这片由他亲手创造、并最终将其认同为“归宿”的…深蓝。
风声呼啸,是他最后的献祭之歌。
然后… …静默。
彻底的、永恒的静默。
他…回来了。以一种绝对的方式,融入了这片…最初的、也是最终的深蓝。
我们…不再分彼此。
画室里,那幅巨大的肖像,依旧微笑着。悲悯而哀伤。
眼底那粒钴蓝的高光,在从窗外透入的、灰白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满足的流光。
一切都…安静了。
… …
(良久之后)
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陈素娟颤巍巍地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串早已失效的钥匙,枯瘦的脸上带着一种茫然的、仿佛梦游般的神情。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一种模糊的、被强烈暗示的念头,驱使着她在这个时间,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的目光,首先被地板上那摊已经干涸发黑的、不大的血迹吸引。她浑浊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困惑。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了那幅巨大的、几乎占据整面墙的肖像上。
画中的银发青年,温柔地微笑着,悲悯地凝视着前方。那笑容如此完美,如此具有穿透力,让陈素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敬畏。她看不懂那笑容背后的复杂含义,只觉得那目光似乎能看进她灵魂里所有空虚和恐惧的角落。
她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目光,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画布右下角的署名处。
那并排而立的两个字母:SJ & SL。
在那一瞬间,陈素娟那布满皱纹的、因长期服药而有些麻木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像是困惑,像是恐惧,又像是…某种迟来的、模糊的了然。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气音。
“…医生?”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不确定和一种深植于潜意识的敬畏。
画中的“沈霁”,依旧微笑着,悲悯地凝视着前方,凝视着这个刚刚失去了一切、却又仿佛“圆满”了的空洞世界。
眼底那粒钴蓝,深邃如海。
「…我收到了。」
[减一][减一][减一][减一][减一][减一][减一][减一][减一][减一][减一][减一]不太想写了,更一章番外[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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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番外(沈霁视角 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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