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雨,敲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苏芷柔提着一盏昏黄的羊角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沈府管家身后,药箱在她细窄的肩头沉甸甸地晃着。
“麻烦姑娘脚步再快些!”
管家老钱的声音被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
“晚了夫人怕是…怕是就撑不住了!”
妇人生产,一只脚早已踏入鬼门关。
芷柔抿紧唇,加快了脚步。雨水顺着油纸伞的骨架滑落,浸湿了她半幅裙裾。
很快,一扇朱红色的大门映入眼帘。
她认得这扇门。
三年前的上元夜,也是这座府邸尚未归属沈家时,她曾应邀来赏梅。
那时这里还挂着“李侍郎府”的匾额,院中红梅灼灼,少年探花郎沈砚之与她对坐煮雪烹茶,谈医论道,他赞她“巾帼不让须眉,是杏林遗珠”。
而今,朱门依旧,梅树已老。她是深夜被急惶惶请来的医女,而他,是里面那位难产夫人的丈夫。
“站住!”一声尖利的呵斥打断了她的思绪。
产房外廊下,一个穿着褐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拦住了去路,吊梢眼挑剔地将芷柔从头扫到脚,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湘裙和手中的药箱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说道:“钱管家,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里带?夫人金枝玉叶的身子,岂是这种江湖游医能碰的?”
语气充满了不屑。
钱管家这头急得满头汗:“赵嬷嬷,这是保和堂周大夫力荐的苏姑娘,说是最擅妇人科……”
“周大夫自个儿都没法子,荐个黄毛丫头来顶什么用?”赵嬷嬷双臂一展,拦住门路,“宫里出来的张稳婆就在里头尽力呢!你敢让她进去,出了事情你我担待得起吗?”
话刚落,门内传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随即又被几个妇人杂乱的催促声和压抑的哭泣声淹没。
血腥气更浓了。
芷柔的心猛地一沉。听这声气,产妇已然是油尽灯枯之兆。
“嬷嬷,”
苏芷柔开口,声音清冷,像碎玉投在冰上,竟让人有一种压过了廊下的嘈杂的错觉。
“里面夫人是否已生产超过十二个时辰,出血量增大,血色却在转淡,意识昏沉?”
赵嬷嬷一愣,脸上的鄙夷僵住:“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芷柔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仿佛能穿透那扇雕花门,“我还知道,若再不止住崩漏,半柱香内,里面妇人必元气散尽。”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赵嬷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驳,“张稳婆说了,就是产程长了点,导致血流得有点多了而已,再说女人生孩子哪有不流血的!熬过去就好了!你休要在此诅咒我家夫人!”
“她熬不过去了。”芷柔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若立即让我进去,或还有一线生机。”
“休想!定是你这狐媚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家夫人的生产信息,想趁机攀附我家老爷!我……”
“吱呀——”
一声重响,产房旁的偏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一个穿着锦袍、身形颀长的男子大步迈出。
他面色苍白如纸,官袍的下摆暗沉如血,往日清朗的眼底此刻布满了红丝与一种近乎崩溃的惊痛。
这正是当今的状元郎——沈砚之。
他的出现,让廊下瞬间死寂。赵嬷嬷立刻扑跪下去:“老爷!您怎么出来了?产房污秽,要是冲撞了您的官运可如何是好呀!还有这个不明来历的医女,竟诅咒夫人……”
沈砚之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目光直直地落在苏芷柔脸上,他的眼里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变成惊喜与焦急。
“芷…苏姑娘?”他的声音干涩沙哑,“真的是你吗?”
芷柔的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边屈膝行礼边说:“沈大人。情势危急,民女需立刻为夫人诊治。”
“好!好!好!快请!快请!”沈砚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即侧身让开,想亲自为她打帘子。
“老爷!不可啊!”赵嬷嬷随即抱住沈砚之的大腿,企图阻拦,“她来历不明,万一……”
“走开!”
沈砚之猛地一抽脚,抽了出来,本就沉稳和顺的状元郎此刻眼底是骇人的红。
“婉清若有不测,你赵嬷嬷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这一刻,他不是朝堂上新晋的状元郎,只是一个恐失爱妻的丈夫。
威压之下,赵嬷嬷噤若寒蝉,瘫软在地
苏芷柔捏紧药箱,快步跨入房内。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是扑面而来,清水进,血水出。
华丽的产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弥漫的死气。
几个婆子丫鬟围在床边,个个面色惶然,手足无措。一个穿着官制襦裙的老稳婆正对着床榻摇头叹息,手上满是鲜血。
床榻上,锦被凌乱,林婉清躺在其中,面白如纸,气若游丝,身下的褥子已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可那血色却仍在缓缓洇开,她双眼半阖,神智游离,似乎已认不清人。
芷柔的心瞬间揪紧。这是产后血崩,危在旦夕!
她疾步上前,放下药箱,沉声道:“所有人听我吩咐!立即开一扇窗通风,偏窗,不可直吹;热水、干净布巾、剪刀立刻取来;参片备着;闲杂人等都出去!”
她的指令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镇住了慌乱的众人。沈砚之站在门口,立刻厉声喝道:“没听见吗?照苏姑娘说的做!”
下人们如梦初醒,慌忙动了起来。
那宫里的张稳婆却皱起眉,打量着她:“姑娘是哪家高人?这血崩之症,老身已用了灸法、按压,均不见效,已是……”
“还有法子。”
芷柔打断她,打开药箱,取出针包平和铺开。
“请妈妈帮我扶正夫人。”
她快速净手,捻起一根细而长的毫针。灯光下,针尖微微发闪。
赵嬷嬷不知何时又蹭到门口,见状尖声道:“你要做什么?拿针扎夫人?你这……”
“闭嘴!”这次呵斥她的是沈砚之。他死死盯着芷柔的动作,眼神复杂无比,嘴唇颤抖着,却最终一个字也未再多说,只将全部信任压在了这个久别重逢的故人身上。
芷柔屏息凝神,无视所有杂音。这一刻,她的世界里只有病人和医道。
她回忆起《坤元秘册》中关于“冲任不固,气血暴脱”的论述,回忆起母亲当年类似的症状却无人能救的惨白面容。
母亲,我不会让类似的悲剧再发生在我眼皮底下的。
手下触感微温,寻到隐白穴,毫针精准刺入,行捻转补法。再取三阴交、足三里……动作快得眼花缭乱。
每一针落下,她的眼神都专注如星子。
张稳婆起初不以为然,可渐渐地她的眼神也变了,露出惊疑之色。这取穴、这手法,闻所未闻!
却似乎隐隐地暗合着至高医理!
最后一针落下片刻,那汩汩外流的鲜血,竟真的肉眼可见地缓了下来!
“止…止住了!”一个眼尖的丫鬟失声惊呼。
满室皆惊。
张稳婆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芷柔的目光彻底变了。
门口的沈砚之猛地向前一步,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底满是喜色。
芷柔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血虽然暂时止住了,但产妇元气大伤,胞宫内仍有瘀血,若不及时排出,仍是一大后患。
她迅速从医箱中找出一蓝白小瓷瓶,倒出几粒朱红色的药丸,对身边的丫鬟道:“用温黄酒化开此药,速速喂夫人服下。”
这是她根据古方自制的化瘀固本丸,此刻正能派上用场。
药汁勉强喂下,芷柔又亲自上手,以独特手法轻柔按压林婉清腹部,助其排出恶露。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窗外雨声未歇,室内烛火噼啪。
终于,林婉清发出了一声极轻弱的嘤咛,眼皮颤动,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
芷柔探其脉搏,虽仍微弱,却已不再那般浮散欲绝。
她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她转过身,对上沈砚之那双死死盯着她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因为疲惫而略哑
“夫人……已暂脱险境。”
沈砚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一下,扶住门框才站稳。狂喜与后怕同时席卷了他,他的眼眶瞬间红了,朝着芷柔,竟是深深一揖:“苏姑娘…救命之恩,沈某…没齿难忘!”
芷柔侧身避过,垂下眼睫:“大人言重了,这本就是医者分内之事。”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床上昏睡过去的林婉清脸上,那张娇美的容颜即便在脆弱中仍透着世家小姐的贵气。
这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她,方才从鬼门关抢回了这个女子的性命。
心口那点细微的刺痛,被她强行压下。
赵嬷嬷早已目瞪口呆,脸色青白交错,讪讪地缩在角落。
恰在此时,外间传来更鼓声——已是四更天。
雨,似乎小了些。
然而芷柔知道,身体的危机暂解,但风雨并未停歇。府中上下质疑的目光,守旧医婆的敌意,与沈砚之难以言说的过往,还有林婉清醒来后未知的态度……以及她这番出手,必将惊动的外界风雨。
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静静站在产床前,身影被烛光拉得细长,清冷而孤直,如同窗外历经风雨却仍未折断的青竹。
夜还很长。
祝各位看官暴富吖吖吖[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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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状元红与产床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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