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茜纱窗棂,在室内投下柔和的光斑。林婉清服下药后,又沉沉睡去,呼吸虽仍微弱,却比昨夜那游丝般的状态安稳了许多。
沈砚之守了片刻,见妻子情况稳定,又被钱管家低声请去处理公务——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总有堆积的文书和必要的应酬。他离开前,再三嘱咐下人一切听从苏姑娘安排,目光复杂地看了芷柔一眼,终究只化作一句:“有劳苏姑娘。”
芷柔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她并未因暂时的平稳而松懈。产后三朝,历来是险关。血崩虽止,但恶露排出情况、是否并发发热、乳汁是否通畅,每一关都需谨慎度过。她让丫鬟搬了张绣墩坐在外间,既能随时留意内室动静,又能就着光线翻阅《坤元秘册》,不时提笔记录。
赵嬷嬷缩在角落,脸色阴晴不定。她被沈砚之呵斥,又见芷柔确实稳住了局面,暂时不敢明着挑衅,但那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时不时刺向芷柔。尤其看到那本破旧的医书时,嘴角便忍不住撇出讥诮的弧度——不过是倚仗些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偏方秘术罢了。
临近午时,内室传来细微响动。芷柔立刻起身进去。
林婉清醒了,眉头紧蹙,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小腹上。
“夫人,可是腹痛?”芷柔柔声问,伸手探向她额间,触手微凉,倒无发热,心下稍安。
林婉清虚弱地点点头,声音带着痛楚的颤音:“一阵阵的…坠胀得厉害……”
芷柔掀开薄被查看,只见褥垫上恶露量似乎又增,颜色却并非正常的暗红,反而夹杂着些许鲜红和大量血块。
心中警铃大作!这是瘀血阻滞,排出不畅,若不及时疏通,恐再次引发大出血或瘀而化热,转为产褥热!
“夫人忍一忍,”芷柔神色凝重,立刻吩咐,“快,将我药箱里那个褐色陶瓶取来,再用温水调少许红糖备用!”
丫鬟连忙应声而去。
赵嬷嬷也蹭了过来,伸头一看,见到那血色和血块,立刻尖声道:“哎呀!这…这怎么又多了?还这个样子!莫不是昨日的针和药不对症,反而催出祸事来了?!”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内室所有人听见,刻意营造着恐慌。
刚端药进来的小丫鬟手一抖,药碗差点摔了。
林婉清本就疼痛恐惧,闻言脸色更加惨白,无助地看向芷柔。
芷柔眼神一冷,扫向赵嬷嬷:“嬷嬷若不懂,便请安静。恶露初下,夹有血块乃是常事,但量多色鲜兼小腹坠痛,便是瘀阻之象,必须立刻化瘀疏通。莫非嬷嬷希望夫人瘀血内停,日后缠绵病榻?”
她语气凌厉,毫不客气。对待这种蓄意搅乱人心、罔顾产妇安危的行径,她无需再留颜面。
赵嬷嬷被堵得脸色铁青,强辩道:“老身……老身也是担心夫人!”
“真心担心,便去催热水、备软巾,而非在此妄加议论,徒增夫人忧虑。”芷柔不再看她,接过丫鬟取来的陶瓶,倒出几粒乌黑色的药丸,气味辛香微苦。
这正是她自制的“失笑散”化裁而成的化瘀丸,以蒲黄、五灵脂为主药,专攻瘀血止痛。
她将药丸用温红糖水化开,小心扶起林婉清:“夫人,此药专治此症,或有些辛辣,您缓缓服下。”
林婉清看着她清亮镇定的眼眸,那里面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她忍着腹痛,依言小口饮下。药汁辛辣微苦,入腹后不久,竟真的感到一股暖流散开,那刀绞般的坠痛渐渐缓和。
芷柔又取出一套艾绒:“还需辅以艾灸,温通经络,助瘀血下行。”她选定了气海、关元等穴位。
赵嬷嬷一见艾绒,像是又抓住了把柄,嘀咕道:“产后血室正开,最忌灸法热力,恐引血妄行……这……”
“《坤元秘册》有云,‘瘀血内阻,寒凝胞宫,当以温通为要,灸之可化瘀生新,非为禁例’。”芷柔一边熟练地捻着艾炷,一边淡淡开口,直接引用了秘册中的论述,“症不同,法亦不同。墨守成规,才是医者大忌。”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自信与专业,将那质疑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赵嬷嬷听到“坤元秘册”四个字,眼中闪过疑惑与不屑,显然从未听过此书,只当是芷柔杜撰。
艾绒点燃,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芷柔手持艾条,距皮肤寸许,细心灸烤。温热之力透穴而入,林婉清只觉得小腹温暖舒适,疼痛进一步减轻。
灸罢不过一刻钟,林婉清忽然闷哼一声,身下涌出一股较大的暗红色血块,之后恶露转为顺畅的暗红色液体,那磨人的坠痛感竟随之大减。
“出来了……感觉……好多了……”林婉清长长舒了一口气,虚脱般靠在枕上,看向芷柔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信赖。
芷柔仔细查看了排出物,心下稍安:“瘀滞已通,接下来好生将养便可。”她细心地替林婉清清理更换,动作轻柔专业。
屋内丫鬟婆子们都松了口气,看向芷柔的眼神愈发崇敬。
赵嬷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退到最远处。
午后,林婉清精神稍好,用了小半碗燕窝粥。沈砚之也匆匆赶回,听闻午间险情又是一阵后怕,对芷柔更是感激不已。
芷柔开了新的调理方子,着重益气养血,兼稍佐化瘀,吩咐下去煎煮。
她趁着间隙,回到东厢房,准备稍作休息。刚坐下,便听门外有小丫鬟低声禀报:“苏姑娘,门房传来话,说保和堂的周大夫来了,想见您一面。”
芷柔微怔。保和堂的周大夫是京城名医,昨日也曾被请来,却对血崩之症束手无策,正是他力荐钱管家来寻自己。此刻前来,是为何事?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请周大夫前厅稍候,我即刻便去。”
前厅里,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慈和的老者正坐着品茶,见芷柔出来,立刻放下茶盏起身,目光灼灼地打量她,并无轻视,只有浓浓的探究。
“老朽周延之,冒昧来访,还望苏姑娘勿怪。”
“周老先生言重了,昨日多谢老先生举荐。”芷柔礼貌一鞠。
“哎,老朽惭愧。”周大夫摆摆手,叹道,“沈夫人之症,凶险异常,老朽技穷,若非姑娘出手,后果不堪设想。老朽今日前来,一是探望夫人病情,二是……心中有些疑问,实在按捺不住,想向姑娘请教。”
他语气诚恳,全然是学术探讨的姿态,并无挑衅之意。
“老先生请问,民女必知无不言。”芷柔态度谦逊。
“姑娘昨日所用针法,取穴精妙,似是以固摄脾气为主,兼调冲任,此法思路清奇,效如桴鼓,不知源于何派典籍?”周大夫眼中闪着求知的光。
芷柔略一沉吟,道:“家母曾偶得一本古籍,名为《坤元秘册》,其上所载针法方药,多针对妇人诸症,尤其产后调理,别有见解。民女不过是承袭母学,略加实践而已。”
“《坤元秘册》?”周大夫凝神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老朽孤陋,未曾听闻。想必是前代隐士高人所著之孤本。姑娘能得此传承,实乃大幸,亦是我杏林之幸!”他语气中充满赞叹,旋即又问了几个关于昨日用药和今日化瘀处理的细节。
芷柔择其能言者,简要解答,每每切中要害,令周大夫频频颔首,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两人正交谈间,忽听厅外廊下传来赵嬷嬷刻意抬高的声音,像是在对哪个小丫鬟“训话”:
“……有些东西,看着稀奇,不过是撞大运罢了!谁知那劳什子‘秘册’是不是哪个江湖郎中胡乱编撰的?也就骗骗外人!正经太医、世代祖传的稳婆手艺那才是根基!别到时候治标不治本,留了下什么病根,哭都来不及!咱们府上金尊玉贵的人,可不是给人家练手试药的!”
话语指桑骂槐,恶意扑面而来。
厅内,周大夫的笑容僵在脸上,面露尴尬。
芷柔眼神骤然冷却。她可以不在意赵嬷嬷针对自己,但诋毁母亲留下的心血、动摇患者及其家属的信任,绝不容忍。
她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对周大夫淡淡一笑,声音清晰地传出前厅,足以让廊下之人听清:“周老先生,《坤元秘册》或许声名不显,然其医理精深,验之临床多有效验。医道一途,浩瀚无涯,纵是太医圣手,亦有未知之境。吾辈当以病家安危为念,博采众长,去伪存真,而非固步自封,以门户之见贻误病情。老先生您说,是也不是?”
周大夫闻言,正色颔首:“姑娘所言极是!医者仁心,活人济世为本。老朽受教了!”他这话发自肺腑,声音亦是不低。
廊下的声音戛然而止。
送走周大夫,芷柔站在廊下,看着赵嬷嬷仓皇离去的背影,目光沉静。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那本《坤元秘册》及其所代表的“离经叛道”的医法,必将引来更多的质疑与风波。
而内室刚刚缓过来的林婉清,隔着窗棂,隐约听到了外间的对话。她抚着依旧微痛的小腹,看着床边芷柔留下的那本封面朴素的旧医书,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这位苏姑娘,与她想象的……似乎很不一样。而她所带来的东西,或许不仅能救她的命,还能撬动一些她早已习以为常的、却令人窒息的东西。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又阴了下来,闷雷隐隐滚动。
山雨,欲来。
[加油][加油][加油]有人看吗?没有的话我一会再来问好了[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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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恶露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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