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日头闲闲地照着,葛织云晨起浆洗的衣物,已轻飘飘的干透了,散发出些微皂角的清爽气味。
桑若薇向葛织云要了一块干净的麻布,准备将自己的衣裳包起来。
她买的这套是考究的复原款,原本包含一件绢地紫绞缬襦、绢地绿襦、绢地绯碧间色裙、棉麻里衣、裤子共五件。
只是里衣和裤子她昨夜穿着睡了,未曾浆洗,此刻仍穿在身上。
“妹妹,这么好的衣裳……你当真要卖了吗?”
葛织云在一旁看着,语气里满是惋惜。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襦裙上细腻的织纹与精美的绞缬印花。
“这料子,是上好的细绢吧?这般柔软透气,还有这间色裙,印染的色也正,水洗都不见褪……还有这针脚,多密实匀净……”
她家虽也种着三亩桑田,春日采桑喂蚕,夏日煮茧抽丝,秋冬方能坐在织机前,一梭一梭地将银亮的生丝织成光滑的绢帛。
整个过程耗费无数心血,然而每年产出的绢,品质最好的那几匹,都要小心收着,以备官府征收户调。
若遇上年景不好,桑叶减产,或是织出的绢帛被官吏挑剔“尺度不足”、“质地粗劣”,非但完不成税赋,还可能引来责罚。
偶尔能余下一匹半匹品相稍次的,也立刻拿去换了钱粮,贴补家用。
何曾舍得用这样好的料子给自己做一身衣裳?
在她看来,这岂止是衣裳,分明是贫家女子一年辛苦也未必能换来的珍贵之物!
桑若薇虽然也有点舍不得,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无奈叹气道:
“阿姊,再好的衣裳,也不能当饭吃。我现在最缺的是钱,人总得先活下去,是不是?”
又见葛织云爱不释手的模样,想也没想,顺手拿起其中一件绿襦就塞进她怀里。
“阿姊既然喜欢,那这件就送给你啦~”
葛织云像被烫到一般,连忙缩手后退:
“这怎么成!这么贵重的绢襦,我怎么能收!”
“这衣裳再好看,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如何比得上你待我的情意真?我如今既叫你一声阿姊,做妹妹的送阿姊一件衣裳,难道你也要推辞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葛织云一个劲儿将衣裳往外推,这女郎,自己尚且囊空如洗,竟还要将这么贵重的绢襦送给她,真真是……她如何能收?
“哎呀~好阿姊,你就不要推辞啦。”
桑若薇上前一步,笑嘻嘻地挽着葛织云的手臂撒娇。
“阿姊若实在过意不去——”
她眼珠一转,心里立刻有了主意,俏皮地提着自己的裙摆转了个圈:
“我正愁卖了衣裳就没衣裳穿呢,不如,你将这套襦裙赠我?咱们换着穿,好不好?”
“还是说……阿姊嫌弃这绿襦是我穿过的,舍不得同我换?”
“哎呀!你、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葛织云急得眼圈发红。
“你这件绢襦价值不菲,买我这样的麻布衣裳两套都绰绰有余!这哪里是交换,分明是我占了你天大的便宜!”
“阿姊觉得是便宜,我却觉得是我赚了。”
桑若薇将绿襦重新放进她怀里,语气柔和不容拒绝:
“我赚了一位真心待我的阿姊,这岂是几贯铜钱能衡量的?”
葛织云低头,看着怀里质地上好的绢襦,只觉得有千钧重。
她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水光浮动,终是拗不过桑若薇一片赤诚,重重点了点头。
小心地将绿襦收好,她默默帮着桑若薇把包袱系好,不忘叮嘱道:
“那……去了城里,多看几家铺子,莫要被人压价太狠了。”
又转头看向陈耕。
“耕哥,去了城里,你多照应着点桑妹妹。”
陈耕正埋头收拾着他的家伙物什,都是些他平日里空闲时做的小物件,已装了满满一个大背篓。
他将沉甸甸的背篓背在身上,被压的微微躬身,闻言抬头:
“放心吧,云娘,我会照应好的。”
***
桑若薇跟在陈耕身后,两人走了约莫四五里山路,终于踏上一条平坦宽阔的官道。
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抬头远眺,依稀可见一座高大耸立的黄土城门楼。
路上车马行人渐渐增多。
挎着竹篮的乡间老媪,虽然上了年纪,但因平日里做惯了农活,腿脚倒很灵便,走起路来十分轻快。
载满柴薪的独轮车,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木轮轧在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后头推车的樵夫累得满头大汗,努力维持着车体平衡。
偶有富人的马车从身边驶过,扬起细细的尘土,呛得桑若薇不得不侧过身子掩住口鼻。
官道两旁,几间茶摊和店肆已经支起幌子,牛车马车经过时带起的尘土,混杂着灶上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
脚夫和赶路的行人聚在茶摊前,就着热汤啃着干粮。
越靠近城门,越是喧闹,人流、车马开始汇聚一处。
走得近了,方才看清城门上方用篆书镌刻着“碧水县”三个大字。
城门下,四个手执长矛的城门守卫并立两侧,出入口各站两人,负责盘查进出人口。
天色已接近巳时末,大部分做营生的小摊小贩,早早在天不亮时就入了城。此时入城的行人车马并不算太多,三三两两挤在城门处,依次接受城门守卫的盘查。
古代是熟人社会,守城的士卒经年累月值守在此,盘查进出人口、随行货物,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对于那些每日挑担推车、往返奔波的贩夫贩妇,他们不仅能一眼认出,甚至能直接唤出对方的名姓,彼此间一个眼神、一句寒暄便是最便捷的通行凭证。
在这王权不下县的年代,城门便是秩序与混沌最直观的边界。守卫们深谙其中分寸,即便是从外郡往来的商旅,只要出示过所、对答流利、事理清晰,查验货物无有违禁,他们大多挥挥手便予放行。
桑若薇和陈耕默默排在队伍末尾,随着人流往前挪动。
排在前头的几个年轻姑娘,正叽叽喳喳叙着家常。
“哎,季桃阿姊,你看见没?就是那个,在城门内巡逻的那个!”
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穿着青色衣裙的同伴,她说着,眼神亮晶晶的,脸颊微微泛红。
旁边另一个圆脸媳妇听了,立刻凑过来打趣。
“哟,我说你近日怎的忽然勤快起来了!不是今日进城卖鸡子,便是明日进城买丝线,见天儿的往城里头跑,原来都是为了看那冷面郎君。”
“看看怎么啦?”
杏衫少女不服气地扬起下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城门的方向,语气里带着点大胆与娇憨。
“他往那一站,就跟……就跟雪里的青松似得,又冷又傲气,每天进城能看上一眼,心里头……心里头就觉得……挺舒坦的。”
圆脸媳妇“噗嗤”一笑,低声附和:
“这话倒是不假,那郎君确是生的十分俊朗,不像旁边那个黑脸的,凶神恶煞似的。”
她越说越起劲,忍不住打趣道:
“也不知成亲了没有,赶明个儿托个媒人上门提亲,将你这丫头嫁过去,也好了了你这一桩心事,省的你每日口头心里念着,时日久了,要害相思病咧!”
此话一出,那少女一张脸霎时羞得通红,作势便要拧她:“屠嫂子,你、你再胡说!”
两个人笑闹着乱作一团。
被唤作季桃的姑娘抿嘴一笑,轻声劝道:“快别瞎说了,让人家听了去,羞也不羞?”
姑娘媳妇们说说笑笑,话题渐渐从守城士兵转到了东家的长、西家的短,但那一道道眼风,却总似有若无地扫过城门内某个挺拔的身影。
桑若薇听着她们的对话,也循着她们的目光踮着脚观望,但见前方人头攒动,哪里能瞧得见什么俊郎君?
一名年轻的城门守卫远远的就注意到了桑若薇,见她一张俏脸在日头下白的发光,不由多看了几眼。
待她走到近前,看清了模样,忍不住生起了逗弄之心。
他故意将手中长矛一横,拦在桑若薇面前,嘴角挂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这位姑娘瞧着面生,打哪儿来啊?进城做甚?”
桑若薇脚步一顿,下意识抬头看向拦住她的士兵,见对方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似乎并无恶意。
旁边几个守卫瞥了一眼这边,一脸的见怪不怪,继续盘查他人,显然对同伴这番作态早已习以为常。
她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发懵。
“回军爷的话,民女是青峦乡落霞村人,今日随兄长进城,买些家用。”
张茅这人素来就没正行,此时听这少女一开口,嗓音清脆,如清泉击石,搔的他心里直痒痒,面上笑意更浓。
“哦?落霞村人?口音怎地不对?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又朝着她怀里的包袱努了努嘴: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桑若薇:“……”
“民女自小在外郡长大,并非本县人士,昨日刚到此地,这包袱里是准备送入裁缝铺修改的几件旧衣。”
“既非本县之人,按大靖律法,民户去县百里,须持有官府核发的过所,你的过所呢?拿出来核验。”
“方才又说你是青峦乡落霞村人,那可有户籍凭证?左邻右舍为谁?”
张茅龇着大牙直乐,摊开手掌向她索要过所。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
连珠炮似的问题问下来,让桑若薇心头一紧,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这过所便是这个时代的通行证,她哪里拿得出来?原本以为户籍之事进展的顺利,此地应当对无籍流民查的不会太严。
怎么现在偏偏撞到枪口上!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户籍过所也就罢了,怎么连左邻右舍都要问个明白?
自己昨日傍晚才穿来,左邻右舍连见都没见过,哪里知道这许多……
“我、我……”
见她目光闪烁,言辞支吾,张茅不禁一愣,颇有些意外。
“拿不出户籍过所?”
张茅神色瞬间收敛。
他原本只是想逗一逗这姑娘,顺便借着看过所之由,探一探人家的底细。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拿不出来,这下可难办了!
他看了看左右,同伴已经往这边走来,显然已将他二人方才的对话都听在耳里。
他只好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连声音也严厉了几分。
“咳咳……既非本县之人,又无户籍过所,那便对不住了,姑娘请随我到县衙走一趟吧。”
被带走?审问?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桑若薇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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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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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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