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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濯缨

建平二十年,我在尸山火海里捡到了一个伶人。

他身上很脏,沾满了肮脏的血与泥,可他模样生得极好,我想用美来形容他。

我将他带回王宫,让他住在我的宫室。

我告诉他:“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

朝臣诘难,父王责罚,他们都想将他从我身边夺走,他们都说:“区区伶人,不配留在殿下身边。”

他们要将他丢回尸山火海。

我挡在他跟前,将他护在身后,告诉那些前来的宫人:“他是我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违抗父王的旨意。

只是父王没有责罚我,反而撤回宫人,准许他留在我身边。

我想知道他的名字,可他不愿同我说,他或许没有名字,又或许是忘记了。

“既然你是我的人,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好。”

他点了点头,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老师教我要韧如竹,你既然能在尸山火海中活下来,定是坚韧无比的,不如你就叫玉竹吧!”

“殿下为何要选一个玉字?”

我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送到他面前,“因为我很喜欢玉石。”

他笑得浅,却很好看,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

我将常佩的玉送给他,“你以后要多笑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一夜,他为我唱了一段曲儿。

曲调婉转,是我从未听过的调子,只是这曲子似乎有些悲伤,和我从他眼眸深处看出的情绪一样。

“殿下可喜欢?”

我自然是喜欢的,仍想继续听下去,可他不再唱,我也不想强求他,“这曲子叫什么,改日我叫乐师唱。”

他忽然有些生气,“殿下分明是不喜欢我唱的曲儿,不然为何要让旁人来唱?”

我软了心,“我不让旁人唱,以后我只听玉竹你一人唱的曲,好不好?”

我牵住他的手晃了晃,像往常向父王撒娇那般安抚他。

往后的日子,玉竹为我唱了很多曲儿,只是那一首,他没再唱过。

玉竹一直待在我身边,可我似乎并不了解他,他闭口不提自己的过去,更不愿同我说心里话。

除夕之夜,我喝了很多酒,哭哭笑笑,拉着他说了很多话。

我趴在他肩头,“我用你的衣服擦眼泪,你会生气吗?”

玉竹拍了拍我的背,声音很轻很轻,和他落在我背脊上的手一样。

“不会,我从来都不嫌弃殿下。”

心中的悲伤全被这一句话扫去,我凑到他耳畔,“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母妃在世时总唤我濯缨,可是她不在了,便没有人会唤我的小字,就连父王也不会,玉竹,往后他们不在时,你也如此唤我,好不好?”

“可你是殿下。”

他拒绝了,我不开心。

“我不想做什么殿下,在你面前,我只想做濯缨。”

许是酒劲上脑,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我落下泪来,哭得很凶。

他伸手想要擦去我的泪,可他刚擦完,我又落下泪来。

他蹙眉,有些无奈,“濯缨,不要不开心。”

我猛地收住泪,吸了吸鼻子。

“我很开心。”

王宫明亮,灯烛宛若落在地上的星星。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儿,虽然这是我从小待到大的地方,它似乎是我的家,可我并不觉得这是家。”

玉竹愣住,“为什么?”

“因为这儿的人,除了你,都在逼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父王只有我与王妹两个孩子,并无皇子,朝中那些大臣常常上谏让父王充盈后宫,早日得来皇子。

可是父王不愿意,多年以来,朝臣也泄了气,顶多在早朝时提一嘴。

王妹年纪尚小,不过五六岁,许多责任自然落在我的头上。

他没有说话,垂下眼帘。

夜已经很深,酒意愈浓,脑袋逐渐昏沉。

玉竹待在我身边已有半年,我已经有些离不开他。

我钩住他的手指,心跳得快,他仍不说话。

喝酒壮胆,我将一旁的酒壶拿起,正欲再喝一口,可玉竹先我一步将酒壶夺去,“你今夜喝了太多酒,不能再喝了。”

我不管他,只是伸手想将酒壶抢来。

他竟将壶中剩的酒全部喝掉,一口也不给我留。

如此,我与他满身酒气,脸上也泛起红晕。

我莽撞地扑到他怀里,怎么也不愿放开。

“玉竹,我很喜欢你。”

“你……喜不喜欢我?”

我将头深埋着,甚至将耳朵也捂住,我想听,却又不敢听。

许久,他才开口:“我只是一个伶人。”

我慢慢抬起头,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悲伤。

“不,你是玉竹。”

过去,我常告诉旁人,他是我的人。可渐渐地,我想让他当玉竹。

远处有烟火燃起的声音,时强时弱。

迷迷糊糊间,我竟看见一滴泪从他眼眶滑落。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可我不知道他是在难过还是开心。

“濯缨。”

即便远处烟火声响,我仍能清晰地听见他在唤我的小字。

他离我越来越近,心脏好似要撞破我的胸膛。

一片柔软附上我的唇。

建平二十一年的春天,淑妃娘娘有孕了。

我希望能是一个男孩,这样,朝臣与父王就不会再管我。

我开始计划以后与玉竹要过的日子。

建平二十一年寒冬,淑妃娘娘诞下皇子,朝臣们都很高兴,我也一样。

可是父王还是和往常一样严肃,甚至是有些冷漠。

我将所有的计划写在纸上。

一间宅院、几亩地……

父王看见这些纸,异常生气。

他将纸页撕碎,丢在火盆中,让它们烧成了灰。

我不明白,如今有了皇子,朝臣不再将目光放在我身上,为何父王还是要管教我,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深夜灯烛未灭,燃在一方,视线模糊时,我看见玉竹坐在案前,他手上拿着笔,不知在写什么。

翌日一早,桌案上是我原先写下的文字,只是这字迹并不属于我。

所有的欢乐都终结在建平二十二年的夏天。

此时距我捡到玉竹已有两年。

六月大的皇子溺死在华清池,彻查之后,发现是皇子身边的宫人所为。

身受极刑,她也不肯透露背后之人,她死了,皇子也彻底地死了。

我所有的希望也在皇子死去的那一刻变成了一场空。

皇子夭折,父王的身子也大不如前,有朝臣上谏请求父王着手定立储君。

而这个位置,毫无疑问地要落在我身上。

可是我不愿意,我很清楚,这不是一件容我选择的事。

宫中暗流涌动,甚至有流言说是我派人害死了年幼的皇子,即便父王惩处多嘴之人,可在定立储君一事到来时,这个罪名非我莫属。

在他们眼里,只有我一人有理由做这件事。

我如何也没有想到,一向性情温良的淑妃会在皇子下葬后疯了魔般从袖口伸出刀刺向我。

殷红的血染湿衣裳,鲜血顺着刀尖坠在地上。

玉竹为我挡了这一刀。

我忽然想起建平二十年初见他那日,他的身上也是如此刻这般染着血。

刀尖到心脏唯有一寸,玉竹终是死里逃生,却昏迷多日。

我说过,他坚韧如竹,一定不会死的。

“你这个傻子。”

想起那一日他倒在我面前,我仍心有余悸。

“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儿就要死了。”

他面色苍白,语气也很无力,却仍竭力想牵住我的手。

“我是一个罪人,早就该死了。”

我不明白,他何罪之有?

“你不准死,你若是死了,才是真正有罪。”

这年冬天,我坐上了储君之位,也搬去了东宫。

东宫比我以前住的宫室要大得多,但我并不开心。

所有的计划都成为泡影,可至少玉竹在我身边。天暖一些,我在东宫墙边开了小块地,在那儿与玉竹种下许多菜。慢慢地,种子发芽,破土而出,在岁月的积淀下成长为成熟的菜。

此时已是建平二十三年,我才想起,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玉竹在的这近三年时光,是母妃过世后我最幸福的日子。

我想与玉竹成亲。

朝臣说我疯了。

父王说我疯了。

就连玉竹也说我疯了。

明月高悬,杯盏如镜,圆月跌落杯盏的四方天地。

老师说,我要做一个好的储君,在将来也要做一个好的君王。

我问老师,怎样的君王才算好。

我仍记得老师的回答,好的君王,当心怀天下,舍小情,守大义,护万千黎民。

老师说我能做到,玉竹也说我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的君王。

我真的能做到吗?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我想选择的路,只是我没得选,山穷水尽,我几乎是被推到这个位置。

我想,我应该做一个好的君王。

老师留了我一夜,也陪我说了很多话。

我再回东宫时,玉竹不见了,枕边只有我送给他的玉佩。

父王说他死了。

我恨父王,害死我的母妃,又杀死我的玉竹。

他逼我舍弃所有的爱,让我将爱献给天下人。

我告诉他,若君王如此,我宁愿去死,也不肯为君王。

我哭了很久,泪都快要流干了,我跪在地上求他,让我再见玉竹最后一面,哪怕玉竹不再同我讲话。

玉竹在时本就不爱说话,我就当他和以前一样,静静地听我说。

父王还是和往常一样冷漠,他背过身,没有再说一句话。

玉竹是活在尸山火海中的人,我救了他,却又让他回到那个可怖的地方。

朝臣劝我,老师劝我。

我决意要做一个好的君王,如此,我想要守住的再也不会被人夺走。

可是,我要守住什么呢?

除了这个位置,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为父王分忧,主动接下家国大事,所有的事我都做得很好,朝中反对我的声音渐渐没有了。很长一段日子,我都将自己投入朝廷事务,这样,我就不会想起玉竹,身子累了,心也就不会难过了。

玉竹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就连那枚玉佩也是我的,还有他的名字,也是我取下的。

他似乎从未存在过。

建平二十四年的秋夜,父王唤我到他身边。

那一夜,他同我说了很多话,也告诉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他说,我的母妃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是好的母亲,好的妻子,可他从来都不是好的父亲,更不是好的丈夫。

我说:“父王是好的君王。”

他落下一滴泪,或是忏悔,或是惋惜……

我不在乎,因为我依旧恨他。

他确实是一个好的君王,家国安宁,百姓安康,都是他的功绩。

我将来也要和他一样。

建宁是我的年号,我也从东宫搬到了福宁宫。

我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下过江南,到过边疆。

天下安宁,边疆和睦。

世人都说我是明君。

朝臣开始向我介绍世家男子,他们像当初劝父王选妃一样啰嗦,我受不住,只好见了几个,赐下黄金百两,却没有留下一个人。

我想听曲,朝臣便找来世间最好的乐师。

我想起建平二十年玉竹为我唱的曲子,可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我想了许久,连曲调都没能记起,我只记得那夜玉竹的样子,他还是那么美。

歌舞升平,宫宇明亮。

乐师弹奏了很多曲子,却没有一首是我想听的。

建宁初年的冬天,我随几位臣子去了边疆。

边疆苦寒,比京城还要冷,风沙卷雪,划过我的脸庞。

深冬时节,我再回京城。

流矢如雨,马儿受惊,我看见了好多血,和初见玉竹那日一样。

我好像快死了,视线模糊时,我似乎看见了玉竹。

若死了就能看见他,那我宁愿死去。

再睁眼,宫室无有一人。

朝臣告诉我,刺杀我的贼人是前朝余孽,虽斩杀逆贼二十余人,却仍有贼人逃走。

朝廷派人搜寻可疑之人,只为扫清隐患。

建宁二年的夏夜,淑妃娘娘快死了,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去见她最后一面。

其实,她待我是极好的。

母妃逝去,是淑妃将我带大,我虽不唤她为母亲,可心底还是将她当作母亲一样对待。

她同我说:“对不起。”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她。

淑妃葬入皇陵那日,雷雨阵阵,我站在檐下,看雨成丝线。

跟随淑妃多年的张尚仪年纪已老,我赐她得以安享晚年的钱财,准许她回到家乡去。

离宫那日,张尚仪在我面前跪了许久。

她告诉我,父王其实没有杀死玉竹,只是对他施以廷杖,又将他丢出宫门,他或许没有死。

我激动万分,不顾朝臣反对派人去寻他。

从夏天到冬日,我还是没能见到玉竹。

朝臣说他一定是死了,若他还活着,又怎么可能找不到。

我将杯盏重重摔在地上,气愤非常,“若人活着便能找到,那为何到现在都没能抓到一个贼人?”

活着的人,也能找不到。

臣子跪在地上,不再说话。

我去到最灵验的庙宇,亲自点燃香火,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只求玉竹还活着。

只要他活着,就算这一生都不能再见他一面,我也甘愿。

他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我没有他也应该过得很好。

我忽然记起玉竹为我唱的曲儿,我一直哼着,生怕自己会再忘记。我传乐师入宫,将曲调哼给他听。

一句刚落,乐师倏尔变了脸色,猛地跪在地上,肩头止不住地颤抖。

我愣在原地,不懂他为何脸色大变。

他告诉我,这是亡国之音。

我命他将曲子唱给我听,这是我第一次听完整首曲子。

奢靡、悲伤……

乐师他没有骗我。

乐师走后许久我都没有说话,我不明白玉竹为何要给我唱这一首。

那时他不肯唱完,一定是不敢吧。

建宁三年二月,我大病一场。

太医说我操劳公务,劝我好好休息。

我回到东宫,东宫内无有人迹,我开垦的地此刻也是荒草丛生,却有鸟儿肯在这儿驻足。

锋利的叶缘划破我的掌心,我费了好大的力才将杂草一株一株拔去,之后再无力气松土播种。

这年七月,老师逝世,我也不再去想玉竹。

送别老师,我终于一无所有。

可我想做一个好的君王。

渐渐地,我接受玉竹已死的事实,不再傻傻地相信他还活着。

我撤回找寻玉竹的侍卫,让他们跟随朝廷派出的人去搜寻贼人。

我没有杀过人,可我的手上渐渐沾上血。

朝臣说我行事果断,却也逐渐畏惧我。

搜寻贼人的队伍带来消息,此行捉拿十五人,其中七人自尽而亡。

其余八人被押入刑部大牢,只待问斩。

朝臣都说贼人不可多留,我便将刑期定在三日后,可我忽然想去见见他们。

旧朝不再,我想知道他们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自己脆弱的命去抵抗朝廷?

我心里暗自钦佩他们,却不可能让他们活下去。

刑牢昏暗潮湿,霉气很重。

此时已是深冬,即便我身上裹着厚重的衣物,可还是有丝丝寒意浸入骨髓。

我不打算多待,只想去看他们临刑前的样子。

面对死,他们一定会畏惧,甚至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

可是我错了,他们目光如炬,气势逼人,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囚衣单薄,他们似乎不畏惧肌肤之痛。

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八个将死之人坐在昏暗的刑牢内,我忽然有些害怕,抬脚准备离开。

转身之时,我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牢内一角。

那个人坐在角落,低垂着头,黑暗将他全身笼罩。

我顿住,隔着木栏绕到他身侧,想见见这位义士的面容。

“抬起头来。”

一旁的贼人挡在他身前,眼含恨意地看着我。

倏尔,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眼神也淡去几分。

今日是我与玉竹分别的第五年,我以为他死了,可我又见到了他。

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要为我唱那首曲子。

他的样子,和我初见他时一样。

众目睽睽下,我将玉竹带回了福宁宫,臣子见到他,大惊失色。

我为他梳洗,上药,无论我怎么忍,还是在他面前哭了起来。

我告诉他,我恨他、想他、爱他。

可他却劝我杀了他。

我与他再不是濯缨与玉竹,而是君王与逆贼。

我得杀了他。

那夜,他像之前一样抱我入睡,又同我说了很多话。

他是前朝侥幸活着的皇子,他的名字叫赵怀恩。

今夜,我才算是真正认识他。

“你一直在骗我。”

可我恨不了他。

“濯缨。”

已经很久没有人如此唤我了。

眼泪簌簌滑落,打湿枕头。

“你不准唤我濯缨。”

“你不是玉竹,你是赵怀恩。”

他抹去我的泪,违抗我的命令,还是唤我濯缨,他果真是一个贼人,什么也不怕。

我常祈盼他能活着,可是现在,我宁愿那年他已经死了,若他死了,我也不必如此痛苦。

他再不能做玉竹,我也不能是濯缨。

“对不起。”

他落下泪,双眸晶莹。

“明日就将我送回去吧。”

五年等候,才偷来这一夜。

“玉竹。”我又唤他玉竹,这个名字是我为他选下的。

“你有没有……爱过我?”

那年除夕夜,我还只是一个皇女,莽撞地向他表明心迹。

他仍像那夜一样没有回答,凑近吻住我的唇。

泪,落在我的脸上。

此时是建宁三年末,大雪纷飞,天地澄澈。

我与他,是濯缨与玉竹。

下一章是玉竹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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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濯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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