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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声馆的回响

“回声馆”三个字,在言澈的手机屏幕上亮得灼人,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林薇那番冰冷如霜的警告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带着星瀚传媒特有的、居高临下的金属质感,试图将他刚刚燃起的狂热火焰浇灭。然而,苏晴那声带着护犊子般愤怒的“震碎玻璃”,却像一根浸透了烈油的引信,瞬间引爆了他心底积压了七年的火山。

“最帅的……最帅的……” 言澈在宿舍狭小的衣柜前团团转,嘴里念念有词,像着了魔。他一把拉开柜门,里面挂满了曜石娱乐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打歌服、舞台装,色彩斑斓,设计感十足,充满了年轻的躁动与张扬。这些曾经让他无比珍视、象征着舞台荣耀的战袍,此刻却显得那么浮夸,那么不合时宜。

“不行不行,太花了,太吵了……” 他烦躁地扒拉着衣架,发出刺耳的声响。“正式,正式……林薇说要正式!” 他猛地停住,目光落在衣柜深处一套几乎没怎么穿过的黑色西装上。那是去年参加一个颁奖典礼时,公司为了贴合“轻熟绅士”概念硬塞给他的,当时还嫌它过于老气沉闷。

“就它了!” 言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西装拽了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对NOVA宿舍的其他人来说,简直是地狱级别的噪音污染。

“Mi~Re~Do~Sol~La~Ti~Do~~~” 言澈的歌声从早到晚,无孔不入。他不再唱NOVA那些节奏强劲、旋律洗脑的K-Pop舞曲,而是反复打磨着时屿那些旋律线复杂、情感内敛的经典作品,尤其是那首《孤岛》。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镜子一遍遍调整发声位置、气息流动、表情管理,试图从每一个细微的颤音和停顿中,捕捉到当年那个穿透他生命黑暗的声音所蕴含的力量。

“澈啊!求你了!放过我的耳朵吧!隔壁邻居要投诉了!” 顾晞痛苦地捂着耳朵,倒在沙发上哀嚎。

夏然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小心翼翼地靠近言澈的房门,又被他高亢的试音吓得缩了回来,委屈巴巴地看向墨徊:“墨队,澈哥他……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感觉比准备出道考核还紧张。”

墨徊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时而激昂时而低沉的歌声,温和地笑了笑:“让他去吧。这是他等了七年的机会,比任何舞台都重要。紧张才说明他足够重视。” 他转身拍了拍顾清徵的肩膀,“清徵,你舞蹈基础好,帮他看看走路的仪态?别到时候紧张得同手同脚,丢了咱们NOVA的脸。”

顾清徵正对着落地镜练习一个高难度的wave,闻言翻了个白眼:“他?走路?他现在整个人都飘在偶像光环里,走路带风,还用我教?我怕他到时候飘得太高,被林薇一盆冰水浇下来摔死。” 话虽毒舌,他还是放下了动作,走到言澈房门前,敲了敲,“喂,小子!出来走两步我看看!”

门开了,言澈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熨烫笔挺的黑色西裤,头发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因为睡眠不足而略显疲惫却依旧亮得惊人的狗狗眼。他紧张地绷着身体,像一尊等待检阅的雕像。

“放松点!肩膀下沉!背挺直!走路的时候目视前方,别老低头看脚!想象你脚下踩的不是地板,是舞台!” 顾清徵像个严厉的教官,绕着言澈转圈,手指时不时戳戳他的肩膀和腰背,“眼神!眼神要稳!别飘!你见的是前辈艺术家,不是粉丝接机!带点尊重,但别怂!”

言澈深吸一口气,努力按照顾清徵的指示调整。他试着迈开步子,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很快,属于舞者的身体控制力展现出来,步伐变得沉稳而从容。当他挺直脊背,收敛起平时在队友面前的跳脱,那双深邃的狗狗眼沉静下来,竟真的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度。188的身高被合体的西装完美衬托,宽肩窄腰,年轻的身体蕴藏着蓬勃的力量感,与黑色带来的庄重感奇妙融合。

“啧,人模狗样的。” 顾晞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点评,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可惜了,时屿前辈估计正眼都不会瞧你。”

夏然捧着脸,满眼小星星:“澈哥好帅啊!像王子!”

墨徊也点点头,眼中带着赞许:“嗯,这样就很好。记住,你是去欣赏音乐的,以一个专业音乐人的身份。不卑不亢。”

出发前夜,言澈几乎一夜未眠。他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预演着每一个细节:如何进场,如何落座,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如何在时屿出现时不至于失态……还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时屿会不会在表演间隙,向他的方向投来一瞥?仅仅是想到这个画面,血液就再次涌上头顶。他爬起来,又一次打开手机里珍藏的、时屿早年一场小型音乐会的模糊视频,那清冷空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流淌,像月光抚慰着他焦灼的神经。

第三天傍晚,当曜石娱乐那辆标志性的黑色保姆车驶入“回声馆”所在的僻静林荫道时,车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记住我的话,” 苏晴最后一次叮嘱,她今天难得没扎双马尾,长发披肩,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少了几分甜美,多了几分经纪人的干练,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进去后,你就是NOVA的主唱言澈,一个被前辈才华吸引、前来学习的年轻音乐人。眼神收敛点,别像个私生饭!林薇那女人眼睛毒得很!但也别太端着,该表达欣赏的时候,大大方方!”

言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穿着那套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里面是挺括的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解开一粒扣子,既庄重又不失年轻人的朝气。精心打理过的栗色头发,几缕刘海随意地垂在额前,中和了西装的正式感。他本就优越的骨相在简洁的装扮下更加突出,下颚线如刀削般清晰,黄金比例的脸庞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轮廓分明。那双狗狗眼此刻沉静如水,深处却燃烧着压抑的火焰。

车子在一座极具现代感的建筑前停下。整座“回声馆”通体由深灰色的哑光金属和巨大的落地玻璃构成,线条冷硬简洁,像一块切割完美的巨大黑曜石,沉默地矗立在暮色四合之中,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的精英感和艺术殿堂特有的疏离感。与曜石娱乐那边常见的闪光灯、粉丝尖叫和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新和一种……金钱与权势堆砌出的冰冷秩序感。

入口处没有任何显眼的标识,只有两个穿着黑色制服、身姿挺拔、表情一丝不苟的安保人员,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他们锐利的目光扫过苏晴递上的电子邀请函,又如同精密扫描仪般在言澈身上停留了几秒,确认无误后,才微微颔首,无声地打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能隔绝一切喧嚣的玻璃大门。

一股混合着昂贵木材、真皮以及某种极其淡雅清冽的香氛气味扑面而来。内部空间极为开阔,挑高惊人,光线设计得极为考究。柔和的光带镶嵌在深色的墙壁和天花板的缝隙中,将空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体,营造出一种肃穆而神秘的氛围。脚下是触感温润的深色橡木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如星辰般分布的嵌入式射灯。没有海报,没有应援物,没有喧闹的人群。只有三三两两衣着考究、气质不凡的宾客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男士多是剪裁精良的西装,女士则是低调奢华的裙装或套装。他们的目光偶尔掠过走进来的言澈和苏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好奇,如同在打量一件新奇的展品。这里是属于另一个圈层的世界,一个以“艺术”和“格调”为通行证的名利场,与言澈所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偶像工业截然不同。

苏晴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脸上挂起职业化的得体微笑。言澈则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周围的静谧和那些无声的目光形成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只能紧紧攥住手心,用指甲嵌入掌心的刺痛感来维持清醒。林薇的警告——“保持距离,谨守本分”——此刻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

在同样穿着黑色制服、举止优雅如同高级餐厅侍者的工作人员引导下,他们穿过空旷得有些寂寥的大厅,走向演出厅。厚重的隔音门被无声推开,里面的景象让言澈瞬间屏住了呼吸。

演出厅的设计更加震撼。观众席呈扇形缓缓升起,全部是宽大舒适、包裹着深色绒布的独立座椅,数量不多,稀稀落落坐了不到百人,却营造出一种极其私密尊贵的氛围。而所有人的视线焦点,都集中在舞台中央。

舞台异常简洁,没有花哨的灯光,没有伴舞,甚至没有乐队。只有一架通体漆黑、线条流畅优雅的施坦威三角钢琴,在几束精准得如同手术刀般的纯白顶光笼罩下,散发着沉静而孤高的光芒,如同被供奉在神殿中央的圣物。光柱之外,是无尽的深邃黑暗。

A区第一排,正中央。

言澈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钢琴漆面上映出的顶灯光晕,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松香和乐器木材特有的清冷气息。这个位置,近得几乎能感受到舞台上空气的流动。他僵硬地坐下,柔软的座椅包裹性极佳,却无法缓解他身体的紧绷。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那么突兀。

苏晴在他旁边坐下,也下意识地放轻了所有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观众席彻底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其低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嗡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期待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所有的顶光微微暗了一瞬。

侧幕的阴影里,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缓缓步入那片纯净的光柱之中。

时屿。

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剪裁极致的象牙白色高领羊绒衫,下身是同色系的宽松长裤,赤着脚。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干净得如同初雪。187的身高在光柱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更显孤寂。舞台的光线似乎格外偏爱他,在他近乎透明的冷白肌肤上镀上一层柔和的辉光,那头墨玉般的黑发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他径直走向那架漆黑的钢琴,步履无声,像一只优雅而警惕的猫科动物。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他存在。

言澈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他见过屏幕里、海报上、演唱会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时屿,但从未如此刻般近距离地感受到那种剥离了所有光环后的、近乎实质性的存在感。那是一种冰冷的、易碎的、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美,像博物馆里陈列的水晶骷髅,精致绝伦,内里却空无一物。时屿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在他完美的侧颜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被誉为盛着星河的眼睛。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疏离感,仿佛他并非身处人群之中,而是独自伫立在风雪肆虐的孤峰之巅。

他在琴凳上坐下,脊背挺直,姿态无可挑剔。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停在黑白琴键上方,指尖在冷光下显得更加白皙,几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那双手,曾演奏出无数令人心醉神迷的旋律,此刻却带着一种审视般的停顿。

没有开场白,没有眼神交流,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指尖落下。

第一个音符,像一颗冰冷的露珠,坠入寂静的深潭。

不是《琉璃塔》那种华丽繁复的炫技,也不是《孤岛》那种带着疏离感的空灵。这是一首言澈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单调,几个基础的和弦在时屿的指尖下反复回旋、变奏。节奏缓慢得如同凝固的时间,音符之间的留白长得令人心慌。

琴音冷冽,干净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精心计算过,精准地敲打在听者的神经末梢。没有磅礴的激情,没有刻骨的悲伤,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虚无感在流淌。那旋律仿佛不是从琴弦上发出,而是从演奏者空洞的胸腔里直接弥漫出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

言澈坐在第一排,那冰冷的音符如同实质的冰锥,近距离地、毫无阻碍地刺入他的耳膜,穿透他的鼓膜,直抵灵魂深处。他引以为傲的、被苏晴称为“拥有抚慰人心力量”的嗓音,此刻在这样纯粹的、冰冷的琴音面前,显得那么单薄无力。他感觉自己像个闯入禁地的无知孩童,被这**裸的、毫无掩饰的虚无彻底震慑住了。

这音乐,不是表演,不是取悦,甚至不是表达。它更像一种冰冷的展示,展示着演奏者内心那片荒芜的、被精心掩盖在琉璃塔下的废墟。

言澈忘记了紧张,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他只能被动地沉浸在这片由时屿亲手构筑的、冰冷而华丽的虚无之境中。他仿佛看到时屿独自一人,在无尽黑暗的宇宙里,对着空无一物的深渊演奏。没有听众,没有回响,只有永恒的、令人绝望的寂静。

他自以为通过《孤岛》理解了时屿的孤独,此刻才明白,那不过是冰山浮出水面的微小一角。时屿的孤独,是沉入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连光线都无法抵达的绝对孤寂。那是一种拥有了一切,却发现一切皆为虚幻后,灵魂被彻底抽空的空洞。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带着长长的尾韵,如同叹息般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时屿的手指依旧停留在琴键上,微微颤抖着,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浅淡的粉色。他维持着结束的姿势,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更深的阴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仿佛沉浸在自己创造的那个冰冷世界里,久久不愿抽离。

整个演出厅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沉的寂静。没有掌声,没有喝彩。所有的观众,包括那些见惯了世面的名流显贵,都被这极致冰冷又极致真实的音乐震慑住了,一时竟无人敢打破这份沉重。

言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发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非常非常轻微地,往前倾了倾身体。那不是粉丝的狂热,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想要靠近那片冰冷废墟的冲动,一种想要触碰那份无人理解的巨大虚无的本能。他看到了时屿指尖那细微的颤抖,看到了他低垂眼睫下掩藏的疲惫,那不是一个站在神坛上的艺术家,而是一个濒临枯竭的、脆弱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刺穿了这片寂静,牢牢锁定在言澈身上。

是林薇。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侧幕的阴影里,位置正好能清晰地看到A区第一排。她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警告,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言澈刚刚萌生的、想要靠近的冲动上。那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这才是真实的他。不是你幻想中光芒万丈的偶像。一座拒绝所有靠近的、由内而外散发着寒气的孤岛。欣赏,然后离开。保持你该有的距离。

言澈身体猛地一僵,像被那目光冻住,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避开了林薇的视线。掌心再次传来刺痛,是之前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痕迹。

舞台上的光柱缓缓熄灭。时屿的身影无声地融入侧幕的黑暗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演出厅的灯光渐次亮起,柔和的光线驱散了舞台中央那令人心悸的绝对黑暗。稀稀落落的掌声终于响起,带着一种迟来的、仿佛惊醒般的礼貌性回应。

苏晴凑近言澈,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煽动:“看到了吗?崽!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够劲儿吧?记住这种感觉!把这种‘劲儿’给我唱出来!总有一天,你要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用你的声音回应他!” 她的话语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在言澈剧烈翻腾的心湖中激起更汹涌的暗流。

言澈没有回答。他依旧僵直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架重新陷入黑暗的施坦威钢琴。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林薇那警告的目光,苏晴煽动的话语,还有时屿琴声中那无边无际的虚无……所有的感官刺激和情感冲击在他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撕扯。

那个在十五岁阁楼的灰尘味里,用歌声给了他一线生机的神明,此刻在他心中轰然崩塌。碎片之下,显露出一个更加真实、更加复杂、也更加令人心碎的轮廓——一个站在冰封孤屿之上,灵魂却在无声尖叫的时屿。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混杂着震撼、疼痛、理解和某种近乎虔诚的保护欲,在他年轻的胸膛里疯狂滋长、发酵。

他想要靠近。不是作为粉丝,而是作为……一个能听懂那片虚无的人。

即使前方是万丈深渊,即使林薇的目光如同寒冰利刃。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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