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NOVA宿舍。
言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时屿的琴声还在他脑海里回荡,那种冰冷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自以为是的幻想。他翻了个身,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眯起眼。
微博热搜早已换了几轮,但#时屿私人音乐会#仍挂在文娱榜第三,他点了进去。置顶的几条,来自所谓的权威乐评人,文字华丽得如同镀金的鸟笼:
【@乐坛风向标:时屿先生的私人音乐会,是一场灵魂的绝对独白。摒弃所有浮华,回归音乐最本质的纯粹。每一个音符都承载着艺术家对生命存在的终极叩问,是当代音乐纯粹性的巅峰呈现。】
【@古典回声:在‘回声馆’的真空里,时屿的钢琴不是演奏,是低语。是孤独者在宇宙洪荒间的喃喃自语,是精神贵族对世俗喧嚣的优雅弃绝。极致的留白,极致的孤独美学。】
【@先锋乐评人V:解构!颠覆!时屿用最基础的旋律碎片,构建了一座声音的冰雕殿堂。拒绝情感煽动,只呈现存在本身冰冷的质感。这是对传统音乐表达的彻底背叛,是真正的先锋之声!】
“纯粹性……”“巅峰……”“孤独美学……”“先锋之声……”
言澈的目光扫过这些精心堆砌的溢美之词,胃里却泛起一阵冰冷的恶心。他们用最华丽的辞藻,编织着最深的误解。没有一个人,哪怕一个人,听出了那琴键敲击下,几乎要溢出来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言澈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开了自己的私信列表。
【@屿澈共生:澈澈!你真的去时屿的音乐会了?!啊啊啊我疯了!】
【@NOVA-言澈的睫毛:崽!妈妈好骄傲!你被官方认可了!】
【@时屿的孤岛:离他远点,你不配。】
最后一条私信让他指尖一顿。
他点进那个ID的主页,发现是个时屿的极端唯粉,首页全是尖锐的言论——“NOVA这种流水线偶像也配碰瓷艺术家?”“言澈翻唱《孤岛》?别侮辱原作了。”
言澈深吸一口气,关掉手机,翻身坐起。
他睡不着。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怕吵醒隔壁的顾晞和夏然,摸黑走到客厅,倒了杯冰水灌下去。冷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燥热。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时屿弹琴时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双修长苍白的手指,微微颤抖的指尖,低垂的睫毛下那双空洞的眼睛。
那不是表演。
那是求救。
三个月前
时家私人医院病房顶灯惨白刺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清洁剂的柠檬香精,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洁净”与“死亡”的独特气息。
一张病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上面躺着一个过分苍白的人。手腕处露出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下面淡蓝色的静脉,上面缠绕着刺眼的、新包扎的白色纱布。时屿闭着眼静静地躺在那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床边围满了人,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一个穿着考究唐装、头发花白的老者背对着门口站立,身形高大挺拔,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那是时屿的爷爷,时正国。他紧紧攥着拐杖龙头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手背上虬结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那不是衰老的佝偻,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火山爆发前的震动。他死死盯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孙子,侧脸的线条绷得像块冷硬的岩石,那双阅尽沧桑、本该洞悉一切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震怒,那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烧毁一切,但在那怒火的深处,却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恐惧——一种位高权重者面对至亲生命流逝时,最原始、最无力的恐惧。
床边紧挨着坐着一个气质极为优雅的女人,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在她眼角留下了几丝极淡的纹路。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套装,此刻却显得有些凌乱。作为时屿的母亲,她小心翼翼地握着时屿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一件价值连城却濒临破碎的薄胎瓷器。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她低着头,看着儿子毫无血色的脸,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雪白的被单上,洇开深色的圆点。她紧咬着下唇,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破碎的呜咽。那是一种无声的、令人心碎的崩溃。
一个面容英俊、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那是时屿的父亲,国家一级歌唱家时维钧。他一只手用力地按在妻子的肩膀上,似乎想传递一些支撑的力量,但自己的脸色也灰败得吓人,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措,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几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空气里。
还有时屿的姐姐苏念,站在离病床稍远的窗边,逆着光,身形高挑纤细,和时屿有七八分相似的精致面容上笼罩着浓重的阴霾,。她双手环抱着自己,指尖用力地掐着手臂,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她看着病床上的弟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撕心裂肺的痛,有无法言说的恐惧,有深深的自责,还有一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巨大的疲惫。她的嘴唇紧抿着,像一条绝望的直线。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熨帖灰色西装、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锐利而温和,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他是沈聿,时家为时屿聘请的心理医生。
“时老,苏女士,时先生,苏小姐,” 沈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能穿透混乱的冷静,“屿少爷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接下来,他需要最精心的照顾,尤其是心理上的。”
他的目光落在病床上的时屿身上,带着专业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忧虑。“等他清醒后,我需要和他进行一次初步的谈话。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和……”
“谈话?” 时正国猛地转过身,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压抑的怒火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人都这样了!还谈什么话?!我要的是他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必须给我彻底断了!” 他的拐杖重重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人心头发颤。
沈聿平静地迎视着时正国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态度不卑不亢:“时老,我理解您的心情。但心理问题就像身体的伤口,不处理根源,强行包扎掩盖,只会让它在暗处溃烂得更深。屿少爷现在需要的是理解,是疏导,而不是……”
“够了!” 时正国粗暴地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我只要结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好起来!让他别再想那些该死的、毫无意义的念头!钱、资源、最好的医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只要我的孙子好好的!” 那是一种上位者惯用的、用资源和命令解决一切问题的思维,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苏静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哽咽:“沈医生……求求你,救救小屿……他怎么会……怎么会……”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痛再次将她淹没。
沈聿的目光扫过悲痛欲绝的苏静,茫然无措的时维钧,还有窗边那个仿佛被世界遗弃的苏念。他最终将目光重新投向病床上依旧昏迷的时屿,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凝重。他知道,这个家庭的症结,远不止于病床上这个脆弱的青年。但他更清楚,此刻最重要的是床上的人。
“我会尽力。” 沈聿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但前提是,等屿少爷醒来后,你们需要给他空间,给他时间。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过度的关注和压力。”
病床上,时屿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濒死的蝴蝶挣扎着扇动翅膀。但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仿佛灵魂已经彻底逃离了这个让他痛苦不堪的躯壳,只留下一具拒绝与外界沟通的空壳。他抗拒着即将到来的探视,抗拒着那些沉重的爱和期待,抗拒着这个他找不到存在意义的世界。
在私人医生的救治下时屿还是醒了过来,但沈聿看着时屿毫无生气的脸,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真正唤醒这个“沉睡”的灵魂,将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跋涉。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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