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境内，云梦泽畔，北山南麓的杨柳村还笼罩在春日薄雾中。
六岁的王昭被阿奶黄英从被窝里捞起时，天色将明未明。她费力地支起脑袋，意识还沉浸在梦里的前世，黄氏已收拾妥当，用温热的湿布为她擦去惺忪睡意。
王昭坐在床边，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四壁黄砖，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她本是在现代社会的一个生物研究生，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去了她年轻的生命。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魂穿古代，成了杨柳村王家老二的次女。原身因为一场高烧离世，留下的记忆让她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黄氏帮王昭挎上一个小书袋，自己挽着个包袱，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去。
刚出院子，便听到有人唤她：“阿昭，是不是上学去！”竹篱笆那边探出个胖乎乎的脑袋，眯缝眼被眼皮上下生的肉挤得更加细小了。
王昭偏过头，看了一眼喊她的张显。张显是邻居家的独子，白白胖胖，年纪虽只比她大一岁，身材却足有两个她宽，平日里最爱和原身玩闹。
王昭没有理他，虽然脑海中记忆鲜活，可毕竟里子已经换了人，她不敢轻易招惹熟人，只跟着黄氏继续走。
一路向前，野花遍地，晨雾在渐强的阳光下逐渐消散，显露出成片的粉红桃花，杨柳村虽名为杨柳，可桃树最多，粉色延绵，让人看着便心情舒畅。
走了近小半个时辰，王昭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才终于到了北山镇。黄氏在热气腾腾的包子摊前买了两个大包子塞到她手里，“快些吃了，听说官学不到晌午不给吃饭。”
王昭把包子塞回一个给黄氏，“阿奶也吃。”
“乖孙女，你吃就好，阿奶不饿。”黄氏慈爱地看着她，“多吃点，病了这些日子，真是瘦了好多。”
“阿奶不吃那我也不吃。”王昭撇过脑袋，黄氏见状，只好拿起包子咬了一口：“你瞧，阿奶吃了，你也快些吃。”
王昭这才咬了一大口，唇齿间油香四溢。空着肚子走了一早上路，她早就饿了，很快就把手里的包子吃完。黄氏见她吃得快，转身又去包子铺再买了一个塞到她手里。
“吃饱些，今日要读书，可不能饿着肚子。”
“谢谢阿奶。”
王昭继续吃着包子，黄氏又向周围镇民打听了一遍朝廷官学的位置，随即带着王昭找了过去。
这朝廷官学，就是官府批给隶属夫子的宅院。自女皇登基以来，朝廷允许女子入学以及科举，已经有了二十年。
按照旨意，各地学政从科举无望的老秀才中选出一些合适的，让他们教授适龄孩童的蒙学课程，由各地官府直接管辖。六岁到十二岁的孩童，可在最低级的官学里免费念书五年。
此刻王昭要去的，便是北山镇的北山小学，也是镇上除另两处私学外的唯一官学。
祖孙俩没多久便找到了北山小学门口，门头上挂着块木匾，刻着官府印章和四个大字，王昭仔细辨认着，勉强能认出“山”和“小”，与前世古代的隶书相似。
黄氏并不识字，便大声唤起了门房。一个妇人很快便走出来问道：“来送孩子上学？户口册子带了吧。”
“带了带了。”黄氏从包袱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双手递过去。
妇人接过册子仔细地翻看，确认无误后，又递回给黄氏，“没问题，进来吧。”
黄氏如释重负，牵着王昭跨过门槛。妇人走在前面，随口说着，“我姓钱，孩子们大多叫我一声钱姨，平日负责这里的打扫接待，在这儿要有什么事尽管问我。咱们小学的夫子是刘秀才，等下我去唤他来见你们。”
三人走进前院，一西一东有两间房，此时还未开课，王昭透过窗户，看见一个个小脑袋，大多安静地坐着，不过也有人撑着脑袋似在犯瞌睡。
钱姨让她俩在院子里稍等，没多久，一个身材清瘦、留着长胡子的男人缓步走来。他的眉毛细长，略微耷拉，眼睛不大，眼神却很锐利，一身灰黑色长袍作教书先生打扮，像个不苟言笑的老学究。
他径直走向王昭，声音沉闷，“名字？”
黄氏在一旁抢先答道：“夫子，这是我孙女王昭。”
“我是问她，不是问你。”刘夫子语气生硬，黄氏尴尬笑着，赶忙轻轻推了推王昭，让她说话。
“王昭，三横一竖王，日明也昭。”王昭音色稚嫩，语气却明显不满，黄氏赶紧又说：“这丫头跟着她爹经常上山野，大喊大叫惯了，夫子您别介意。”
刘夫子摸着胡子，眼神里透出些好奇，问道：“你读过书？”
“并未读过。”
“那你如何知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刘夫子更加好奇。
“我哥哥说给我听过。”
“听过你便记住了？”
“听过还记不住吗？”王昭反问。
刘夫子放下手，忽然笑了，他指了指西边的屋子，道：“先进去坐下。”
王昭提着书袋，轻轻捏了捏黄氏的手：“阿奶，我去读书了。”
“去吧，好好跟着夫子读书。”
王昭进了西屋，一眼看去，约莫有三十几个孩子，男孩女孩都有，不过分两边坐。
王昭到女孩那边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正从书袋里往外掏从她哥那继承来的旧书，听见身后有个女孩低声叫她：“喂，新来的。”
“嗯？”王昭回过头，看见一个清瘦但眼睛晶亮的女孩。
“我叫杜鹃，昨天才来，我家里没舍得给我买书，我们可以......一起看吗？”杜鹃小脸红红的，有些不敢和王昭对视。
“那你就和我坐一起吧。”王昭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微笑道。
杜鹃闻言，高兴地挪到王昭旁边，小声问：“你叫什么？”
“王昭。”
“那我以后就叫你阿昭吧。”
两人刚坐定，刘夫子伴着轻咳声进了屋，他走到讲桌旁，开口唤了王昭上前。王昭走到他面前，看见讲桌上放着一盆清水和一支蘸着朱砂的毛笔。
“净手。”
王昭听着指示，把手浸在水里仔细洗净。然后刘夫子手持毛笔，在她的眉心处点上了一个圆润的红点。
“净手净心，去杂存精。朱砂开智，眼亮明心。愿你能够学有所成，回去坐下吧。”
“谢谢夫子。”
由于有王昭这个新生，刘夫子又重新讲了一遍学堂的规矩：
每日早晨要抽查学过的知识，一周一次小考，一月一次大考。如今王昭所在的是西屋的乙班，若三年内不能升入东屋的甲班则会劝退。
刘夫子讲完，手持教鞭走下讲台，一个个开始抽问。
答不上来的孩子，都免不了挨罚，刘夫子的教鞭挥舞得甚是有力，有两个孩子招架不住，当场就掉了眼泪，也有几个“老油条”似的小孩，被打了也毫不在意，打完后才如释重负地坐下了。
刘夫子问完一圈，面色不善地走回讲台，严肃开口：“今日下学前我还会继续抽问，先上课。”
刘夫子说完，领着学生们开始念书，念完三遍，仔细解释一遍释义，接着再往下教读。教了一些内容后，他便放下书到隔壁东屋教那边的进度去了。班里的孩子们便各自大声念书，也不知有多少滥竽充数的。
学的内容对王昭来说并不难，她读上几遍，发现很快便能背下来，似乎穿越之后，她记东西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
过了好一会，刘夫子再次回到西屋，又抽问了刚教过的释义。答不出来的，无论男孩女孩，免不了又挨打手心。就这样学来学去，王昭竟然飞快地掌握了乙班目前教了的所有内容。
到了中午，钱姨在院子里敲响一面小锣鼓，刘夫子便停下授课，让孩子们准备吃午饭。
王昭刚把书收好，就看见几个身穿皂服的人提着大木桶走了进来。男人把木桶放好，两个女人揭开盖子，白色蒸汽弥漫开来，大家自觉地排好队伍领午饭。
一碗米饭、一点咸菜和几根青菜，就是孩子们的午餐了。自从女皇设立的农业局成立后，新式农具以及新种水稻推广开来，南方粮食产量因此年年增长，这才供得起官学里免费的午餐。
食不言，孩子们都安静地埋头吃饭。王昭虽有些挑食，但也能接受这里寡淡的饭菜。为了长得比上辈子高，她很快就把午饭消灭干净。
饭后，同窗们大多趴在桌上小憩，只有一两个刻苦的孩子在捧着书看。王昭本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一趴下就开始犯困，感觉像前世的小学生记忆觉醒。
可没眯多久，窗外便传来几声敲锣声响。小脑袋们一个个不情愿地抬起来，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很快刘夫子回到教室，下午的课程就开始了。
虽说王昭早知道女皇传下了阿拉伯数字，但听到下午的课程是学九九乘法表和加减乘除时，心里还是不免泛起一阵波澜。
在原身的记忆中她得知，女皇登基后引领了诸多发明，如今已遍布全国。王昭出生那年是新朝二十六年，在这之前，新的造纸术、纯净的琉璃以及威力强大的火药等就已经不断涌现。王昭几乎断定，女皇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家乡”，说不定是学化工的高材生。
唉，要是自己能见到这位“老乡”就好了，以自己前世的文化水平，说不定女皇能安排她当个研究员，她就可以发挥她的生物特长了。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背书声此起彼伏，王昭却觉得闹哄哄的。她撑着脑袋，心神放空，慢慢地打起了瞌睡。正当她在梦里左手奶茶右手炸鸡，准备狼吞虎咽时，撑着脑袋的手忽然被人推搡着歪向一边，脑袋一沉，立刻清醒过来。王昭抬眼一看，刘夫子正站在她面前。
“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周围读书声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刘夫子的声音直直钻进王昭耳朵。“站起来！我倒要看看你背得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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