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颤巍巍站起来，昏沉地背起九九乘法表。虽说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但这长长的顺口溜依然毫无阻碍地脱口而出。
“九九八十一。”到最后一句背完，王昭似乎听到身边的杜鹃倒吸了一口气。她正要抬眼瞧刘夫子的反应，却先听到夫子严肃的声音，“把手伸出来。”
王昭心底一颤，认命地伸出手掌，接连三下火燎般的痛感应在她的手心。
刘夫子收起教鞭，严厉道：“一，你不该在课上睡觉；二，更不该浪费自己的天资。今日罚你，须长记性，以后不可再犯，记住了吗？”
王昭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对不起，夫子，我知道错了。”
刘夫子见王昭态度还算端正，轻哼一声，踱步至讲桌旁，拿起一本《小学数学》，开始讲授简单的算术知识。一整个下午，他在两间屋子里来回穿梭，不时点拨学生对释义的理解，还出了算术题让学生作答。几个算不出来的孩子，自然又免不了遭夫子一番亲切的“鞭策”。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阳光愈发柔和，天边云朵被染成深深浅浅的黄色，院子里传来轻轻敲锣声，宣告下午的课程结束。刘夫子在两间教室分别宣布散学，学生们齐齐谢过夫子后，三三两两结伴回家。
王昭装好书本，刚和杜鹃道完别，就听到身后传来几个孩子的呼唤。“王昭，一起走吧！”
她回头一看，立刻回想起，是杨柳村里来上学的孩子。王昭笑着应了声“好”，很快便聊了起来。
“王昭，你是不是在家学过乘法表呀？今天你背得可快了，真厉害！”一个孩子满脸羡慕地说。
王昭笑了笑，哪敢说自己前世就把乘法表刻进基因里了，随口说：“我哥哥以前学了就教了我。”
“可你怎么背得这么快？我总是记不住，夫子打了我好几次手心呢！”一个男孩委屈巴巴地伸出小手，上面好几条红印子。“今天回家要是被爹娘看到，又得挨骂了。”
“乘法表其实不难，勤能补拙，你多花些时间读读背背，很快就能背下来的。”
“秦人不捉是什么意思啊？”那男孩挠挠头，一脸茫然。旁边几个孩子顿时哄笑起来：“小石头，王昭说的是勤能补拙，是让你勤奋读书，不是什么捉不捉的。”小石头被笑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再吭声。
刚走出门，王昭就看见黄氏正站在路边张望。她大声喊了声“阿奶”，迈着小短腿跑到黄氏身边。
“昭儿，今天读书咋样？”黄氏关切问道。
“挺好的，我学得可快了。”王昭一脸骄傲，绝口不提今日被夫子打了手心的事。
“那就好，咱们赶紧回家，今天你大伯一家也回来给你过生辰了。”
如今，不论贫富贵贱，只要孩子年满六岁，便能免费入学。新朝的百姓们因此格外看重自家孩子六岁的生辰。
若家中孩子到了入学之龄，白天孩子去学堂读书，晚上一家人定会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为她庆生。既盼孩子日后读书能有出息，也是借着这由头，在忙碌的生活中寻些欢愉。
和同窗们道完别，王昭便和黄氏快步往家赶。待到天色泛蓝，王昭远远瞧见家中小院门口，门槛边坐着一个穿蓝色工服的女人，在专注地绣着什么。
女人垂着头，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绣活，直至黄氏和王昭走到近前，她才察觉，连忙抬起头来。
“娘，昭儿，回来啦。”女人放下手中活计，脸上绽放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三两步上前，亲昵地挽住黄氏的胳膊。
王昭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大伯娘”。卢绣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夸赞道：“咱们昭儿真是愈发水灵了，越看越招人喜欢。今天过生辰，让大伯娘瞧瞧，是不是又长高啦？”说着，还用手在王昭头顶比划了一下。
三人刚跨过门槛，便见院子里四个孩子正兴致勃勃地打着麻将，欢声笑语回荡在小院上空。王昭一看便知，定是大伯家的三个孩子，还有自家哥哥王岳。
她来到的这户王家，人口并不复杂。阿爷和阿奶育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大伯王平和她如今的爹王安。阿爷王树林在王昭出生前便因病离世。大伯一家因在棉纺镇的工厂做工，几年前便搬到了工厂附近居住，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大伯和妻子卢绣儿育有三个孩子，长女王春、次子王顺和幼子王阳，最小的王阳也比王昭大一岁。
卢绣儿见孩子们都一动不动地坐在竹椅上，佯装生气地大喊一声：“几个不肖子孙，阿奶回来了都不知道过来问好！”
孩子们这才扭头，齐声喊了声“阿奶”，但四双手依旧停留在麻将上，没一个人挪屁股。
黄氏乐呵呵地摆摆手说：“不打紧，孩子们难得聚在一起，让他们多玩玩吧。昭儿，你也去。”
王春也大声唤着王昭：“阿昭！你快来替阿阳，他麻将打得烂透了，每次出牌都磨磨唧唧的，连你这个妹妹都比不过！”王阳被姐姐赶下场，恋恋不舍地挪开，抓着头发暗自琢磨：这麻将，怎么比算术题还难呢！
王昭坐下投入战局，几个哥哥姐姐一边抓牌一边关心她前些日子的病况。厅堂里，黄氏和卢绣儿闲聊着家常；厨房里，她爹娘和大伯正忙碌着，时不时传来几声爽朗的大笑。
王昭身在牌桌，心思却不自觉地有些飘远，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虽与前世相比，诸多不便，但周围亲人的关怀与爱意，却如春日暖阳，在她心中不断生根发芽。
一不小心，王昭打出一张生牌，立刻被王春拿下。王春笑嘻嘻地摊开自己的牌，兴奋地大喊一声：“我胡了！”王昭这才回过神，懊恼道：“我出错了，再来！”
伴随着院子里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和厨房里渐渐消散的炊烟，星星一颗颗缀满了夜空，月色顺着微风缓缓流淌，如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小院。大伯王平提着一只烤得香气四溢的小乳猪走进院子。孩子们闻到香味，纷纷放下麻将，一窝蜂地将他围了起来。
“爹，我要吃猪尾巴！”王阳不停地咽着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猪屁股。
“就知道吃，今天这只小猪是给你妹妹买的，你去问问昭儿。”
王阳眼巴巴地望着王昭，王昭经不住他这眼神，笑着说：“大伯，你快给阳哥儿吧，不然等下阳哥儿要哭鼻子啦。”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王阳也丝毫不恼，又凑到他爹身旁，大声说：“爹，快点给我猪尾巴，昭儿妹妹都答应了！”
王平只好拿出小刀，将那小截烤得焦香的猪尾巴切下来。王阳迅速拿到手里，开心地放进嘴里咬起来，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缝，吧唧吧唧地啃着。
很快，王昭爹娘将烧好的饭菜陆续端了出来。众人赶忙把麻将收进屋里，又拿出两盏最亮的油灯放在桌上。大家欢聚一桌，今晚为王昭准备的生辰宴就正式开始了。
笋干炒肉、红枣炖鸡、大蒜炒腊肉，还有一些时令蔬菜。一家人说说笑笑，吃得慢悠悠的，却也格外尽兴。
饭后，大家依旧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黄氏把王昭唤到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再从布里掏出一朵粉蓝色的绒花，做工十分精细。
黄氏把绒花给她仔细地戴在头上，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咱们昭儿戴上这花真漂亮。”
“我妹妹就是好看。”王岳一脸骄傲。
王昭轻轻摸了摸头上的绒花，甜甜地说：“谢谢阿奶，昭儿很喜欢。”
卢绣儿在一旁也称赞道：“咱们昭儿白白嫩嫩的，不像我们春儿，天天在外面疯跑，晒得黑黢黢的。昭儿，到大伯娘这儿来，你大伯和我也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
王昭走到卢绣儿身前，被她牵起一只手，一只毫笔被卢绣儿放到她手心。
“昭儿也开始上学了，得有一只好笔。大伯娘没念过书，只听春儿说他们棉纺中学的学生都爱用这个，就给你也买了一只。好好上学，以后说不定能给家里考个大官出来呢！”
“谢谢大伯娘，昭儿一定会好好读书的。”王昭握着毫笔左看右看，满心欢喜。王平和沈禾秀也在一旁向大哥大嫂道谢。这一晚，过得丰富而又短暂，如同一场美好的梦。
夜里，三个男孩子硬要挤在一个被窝，王春和王昭睡在隔壁，总能听见墙壁的另一侧时不时传来打闹的笑声。王春想要过去叫他们早点睡，被王昭劝住。“春姐儿，别理他们，咱们睡咱们的，明日还要上学，到时候叫他们在课上犯瞌睡，被夫子打手心去。”
“对，叫他们几个不老实。”王春愤愤应道。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还没起床，沈禾秀和卢绣儿妯娌俩已经备好早饭。王春和王昭很顺利地被叫醒，而三个男孩却赖在被窝里不愿起床，直到王平和王安两兄弟拿起棍子，揭开被子就打下去，才把他们的睡意打到九霄云外，然后赶紧洗漱了乖乖吃饭。
农家人吃饭一个个都快得很，而且孩子们要上学，大人们的活计也不能停下。尤其是大伯一家要早点回棉纺镇，棉纺镇离北山镇还有点远嘞。
众人早上最后亲热地相聚一番后，便只剩王安和沈禾秀在家，他俩要继续忙碌田里的农事。虽说因大伯一家的户口迁到了棉纺镇，村里给家里分的田地并不算多，但免不了要辛苦忙碌。
王岳如今正在县城的中级官学继续读书，平日住在宿舍里。昨日是为王昭生辰而特意告假回家的，吃完早饭后，便自己一个人出发去坐牛车赶去县城了。
黄氏依旧要送孙女去上学，虽说王昭说自己已经记住路了，但黄氏不放心，坚持要送。王昭无法拒绝，收拾好书本便出发了，黄氏目送着王昭走进北山小学，才安心离去。
日子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往前追，其间偶有热闹，大多平淡。春去秋来，夏往冬复，转瞬之间，两年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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