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嗯…”老者一手搭脉,一手捋着白须只用低沉的沉吟回应林嫣姝,凝神片刻,他道:
“林小姐,您脉象有些许虚浮,但总体上节律还算是平稳,应是体内郁结之气难以消解所致,不知小姐近来是否有烦心事一直未解决?”
林焉殊的心事像是突然被一束强光照亮,无处躲藏。她慌张的低下头,眼睫颤抖的更加剧烈,衣袖微微遮掩住下半张脸轻咳起来。
老者听闻此松开搭脉的手,回身从背着的包裹里摸搜出一个木匣子。
“林小姐,这是一枚药树种子,名曰‘清魄’。”老者说着打开木匣,取出一方素色帕子垫着的种子托至众人面前,继续解释道:
“将其种植在院中,每日需得林小姐亲自浇灌养护,心念相通,不出一年便可长成药树苗。待其抽芽后散发出的味道具有安魂定魄,疏解郁结之效,于您的病再合适不过。”
林焉殊面上装的是恍然大悟,心下听着只觉得这神医说话神神叨叨的,什么安魂定魄,无非就是类似薄荷脑油那样可以提神醒脑的气味吧。
她两指轻捏起种子细细端详,凑得近了才隐约嗅得一丝极清淡的药香味道。
这气味不似寻常药材一般有一股苦涩的味道,倒像是将薄荷叶子揉碎了,混合着雨后青草的味道。那股子清冽带着丝凉意,抚平了方才被戳中心事的焦躁感。
老者听出她的惊异,枯瘦的脸颊扯开一抹生涩的笑意,开口道:“林小姐觉得此物如何?”
林焉殊抬头看去,老者空洞的眼眶内似乎是没有眼珠,嘴角衔着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
林焉殊不禁问道:“不知这药树种可是栖云寺内流传出的?安魂定魄这样玄乎的说法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位住持了。”
“殊儿!”楚夫人慌忙上前一步开口阻拦,眼神带着后怕的看向老者,只见他未置一词依旧带着笑静静地坐在木凳上。
楚夫人稍稍松了口气,颇为怪罪的瞪了眼林焉殊,道:“殊儿,神医能来为你医治已是莫大的荣幸了,不可再说些.....”
“无妨。”老者抬手挥了挥,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他伸手进那破旧的打满补丁的包袱里摸搜了一番,又掏出一个檀木盒。
“林小姐不妨打开看看。”说着他将盒子向前递了递,林焉殊依言接下木盒。
手指轻轻擦过遍布划痕的盒面,林焉殊狐疑的看了看老者,又看向后面站着的父母,二人竟都一副虔诚期待的模样,好似早就知晓这盒中一定是件绝世宝物。
这份过分的珍视让她心沉了沉,小心打开盒子,躺在盒内的只是一枚用料朴素的荷包。
放在手中细细打量一番,看起来和普通荷包并无多少区别。只是布料上绣着图样从未见过,藤蔓似的枝叶盘绕成一个奇怪的符号,又凑近嗅闻是比薄荷更沉静的味道。
她捻着棉绳线举起,疑惑开口:“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老者回道:“栖云寺住持亲自祈福过的‘清魄’叶,经过晾晒再装进这绣着‘清魄’树枝的锦囊中。贴身佩戴可保证小姐身体安康,不再受往日病痛之苦。”
林焉殊还未反应,楚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掩面哽咽道:“之前在寺里住持曾和我说过,殊儿可能还会遭此一劫,没想到住持竟早就找到解决之法。”
林季礼也不无感概道:“住持果真是思虑周全,费心为我女得此奇物。还望神医带句话,林某不日便带小女上山,叩谢还愿。”
“机缘未到,不急在这一时。”老者挥挥衣袖,“等这树苗长成之后再去也不迟,切记一定要是林小姐亲力亲为,不可假借他人之手。”
“是是是,谨遵神医嘱咐。”林季礼赶忙应下。
老者呵呵笑出声来,起初那笑声低沉,只是捏着白须的轻笑。后慢慢演变成开怀大笑,笑声响彻室内,带着些释然和轻松,好似积年累月的郁结在此刻终于消散。
老者重重一拍膝头,拎起手边的包袱起身道:“好!此事尘缘已了一半,往后的日子还望林小姐随心而行,不必再受困于□□之苦。”
说完,转身便朝门外走去,那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像是个双眼有碍的老者,倒像是位身行灵动的年轻人。
林季礼赶紧追上前想要搀扶住他的胳膊,但却被他轻易躲过,语气轻快道:“不必相送,林老爷应是有话与我那徒弟详谈。”
老者说着脚步未停,反而步伐越来越快,让林季礼须得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林季礼跟在一旁道:“这些事都不急,不如神医在我林府歇息几日,也让林某有机会报答您。”
老者不再回应,脚程越来越快。林季礼又不是武将,常年都是舞文弄墨的,哪里还追得上他,只好停在原地气息不匀的向着老者的背影深深一鞠躬。
屋内,楚夫人正紧握着林焉殊的手,母女俩依偎在一起,温情流连在两人之间。
房间另一边,祁川和那少年侧立在八仙桌旁相互对看几眼,视线相接又很快移开视线。
“咳咳!”林季礼清清嗓子,打破这诡异的一幕,“祁修撰,带上你的‘神医’,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祁川双手恭敬地行了一礼,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季礼未立即动身,眼睛看向床榻上的母女俩,柔声道:“还麻烦夫人帮殊儿梳妆一番,我与两位客人先到书房等候。”
林焉殊看着父亲语言虽是对着母亲说的,那眼神却越过母亲,如同一张大网牢牢的将她困于其中。她不由得心头一紧,低头指尖轻轻地挠了挠母亲的手心肉。
楚夫人感受到手上传来的触感,安抚性的轻拍她的手背,道:“老爷先去,我和殊儿随后便来。”
书房内,林季礼端坐于首座,楚夫人和那少年神医分坐主座两侧,唯独留下林焉殊和祁川两人站立在书房正中央。
这样的阵势让她颇为不满,明明她已经在家关了几日未出门了,此时却像是和祁川共谋犯下了大事一般,如同犯人一般要经历着‘三堂会审’的局面。
她暂且不想与祁川纠缠,又不愿与父亲母亲起争执,便将心中怨气一股脑的发泄在了那位少年身上。
她眼神一凛扫向那少年,质问道:“这位公子当真是神医的徒弟?怎么神医走时都未和你说一句话,莫不是你师徒二人关系并不和睦?“
少年不慌不忙地起身,月白长衫随着他的动作摆动。他先向着林季礼和楚夫人从容地行了一礼,这才慢悠悠地对开口道:
“姑娘慧眼,我确实不是神医的徒弟,但却是祁大人的友人,今日来府上也是受祁大人之托。”
林焉殊像是抓到了祁川的尾巴,问道:“你曾经告诉我神医一直在你府内,如今你又有什么解释?”
祁川道:“这位公子确实不是神医。但我并未刻意欺瞒各位,而是今日一早神医便从我府中离开,多方打听下才知神医是为了赴楚夫人的约定去了城外。而我早就接下了太子的寻神医的命令,所以才找到友人假扮神医,为了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林焉殊自是不信他的话,问道:“是吗?但我瞧着神医和你也不是很熟吧,而且你又是何时和栖云寺扯上关系的?”
祁川转而对上首之人双手作揖,恭敬道:“林老爷可知道放榜当日在下并未到场?”
林季礼道:“此事京城内人尽皆知,这和神医有关联?”
“是的,那日我在城外遇险,身负重伤,好在遇见神医这才捡回一条命。为报答神医救命之恩,邀请神医在府上居住。除此之外,在下对神医并没有再多的了解,和栖云寺也无任何瓜葛。”
“嗯,逻辑上倒是挑不出错。”林季礼点头认同。
林焉殊看到父母都接受了祁川的说辞,不由得心急道:“父亲,祁川这人说话十句能有一句是真的都谢天谢地了,怎么能信他的一面之词。”
祁川道:“林小姐忘了,神医是亲口认下了这‘徒弟’为我解围。当然,如果这些还是无法让各位相信,不如我们再将神医请来一问?”
“不行。”林季礼果断拒绝道:“怎么能为了这等小事麻烦神医,此事到此为止吧。”
祁川顺势道:“林大人明鉴。”
林焉殊就这样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将这事翻了篇,偏偏她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驳,只好憋屈的咽下一肚子的怒气。
“父亲,既然这件事不再追究,是不是可以请这二位出府了。”
林嫣姝说不过就想着先把人赶走,父亲今日在宫中的事她还没问个清楚,没功夫和他二人掰扯下去。
林季礼也正有此意,说道:“那就请这位小公子先回去吧,祁川留下。”
林季礼对一直侍候在旁的唐伯吩咐道:“务必将小公子安全送回府,不能有一丝差错,你明白吗?”
唐伯眼神一转,已然明了老爷的意思,出声应下便带着小公子离开了。
待房门合拢的细微声音响起,祁川猝不及防地一掀衣袍,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林焉殊还因为父亲的一句交代萌生一丝希望,瞬间被这沉闷的响声击个粉碎。
心中暗道不好,能让他如此的事情,怕不是真的闯了大祸?
“殊儿。”林季礼严肃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你可知今日皇上留我在宫中是为什么吗?”
林焉殊懵懂的摇头,她也一直好奇此事呢。
“你是真不不知还是假不知?”林季礼问道,目光带着审视在祁川和她之间环绕。
林焉殊心里没底了,迟疑地问道:“难道和我有关系?”
楚夫人听得个云里雾里,不满地直接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老爷你就不能直说吗?”
林季礼看着茫然不知的妻子,起身来到她身旁,手轻握着妻子的肩柔声道:“这件事已成定局,你听了不要太过激动。”
林焉殊心揪在一起,终于是听见了最后的宣判。
“皇上留我在宫中是为了给殊儿和祁川赐婚。”
“什么!”林焉殊惊叫道,脸色瞬间再无血色。
她看向祁川,这人面色无波,看来是早就知道此事了。
她质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祁川还未回答,林季礼冷哼一声道:“他何时知道?殊儿怎么就没想过是他亲自求来的这赐婚圣旨?”
林焉殊不可置信的看着祁川,祁川还是那副平淡无波的神情,好似刚才父亲所讲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祁川跪在地上缓缓开口道:“确实如林老爷所说,这道圣旨是我亲自向圣上求来的,如今就放在我祁府书房内,只待合适的时机拿出来。”
“你......为什么?”林焉殊身子颤抖,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不平静。
他眼底里翻滚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他声音隐忍又低沉道:“为了获得林大学士的支持。”
“哼,为了你的一己私欲牺牲我女儿的一生?你就不怕我不仅不帮你,反而让你在朝中永无立足之地?“
“林老爷不是不知,朝中一直暗潮涌动,尤其是林将军打了胜仗之后,太子已然是盯上了林府的兵权。如果林府不想卷入皇子们的争斗中,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可以向圣上表明忠心与立场的机会。“
他身形挺立犹如劲韧的孤竹,目光如炬,声音沉稳道:“而在下身上最大的优势便是无所依靠,孑然一身,今日所拥有的一切皆是皇恩。如今朝中各方势力早已划定,林老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般,既得圣宠又无党派的人了。”
书房内一时之间陷入沉默,林焉殊怔怔的看着他的侧颜,忽然觉得他身上藏着很多她想象不到的事情。
他看似是卑微地跪地祈求,但言辞当中皆是冷静的分析,让人找不到拒绝的话语,似乎他说的真的是现如今最好的方法了。
林季礼沉默不语,搭在楚夫人肩头的手指无意识的轻轻拍打,楚夫人侧仰着头看着自己的丈夫,手安抚性的放置在他手背。
良久,林季礼终是开口:“伶牙俐齿,你就是如此说服皇上赐婚的?”
祁川轻笑,摇头否认道:“是皇上截获了我与殊儿的通信,将我召入宫中询问。我不敢欺君,故此将与殊儿的情宜如是相告,恳请圣上成全。”
‘嗯。’林季礼道:“如此这件婚事便......”
‘等一下!’
林焉殊清脆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她起身忿忿道:“父亲,您是不是忘了问我的意愿了,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同意这桩婚事!”
“你的意愿?”林季礼白了女儿一眼,“事到如今你还没有看清楚形势吗,圣旨已下,现如今不是愿不愿意的事情了。且今日这一切都源于你们往来的书信,为父倒是好奇了,你们二人私底下都聊了些什么能让皇上想到给你二人赐婚。”
林焉殊这才回想起来,她在祁川的诱导下确实写过一封言语暧昧的信,还有两人最初相见后他写下的第一封信,也是那般引人遐想。
是啊,那封信去哪里了?不会是被祁川偷回去,又被皇上拿了去吧?
她紧握着拳,低头不敢看父母询问的眼神。这事说到底是她心智太过幼稚,轻易就着了祁川的道。
如今覆水难收,再难回头。
她再是不甘也只能应下这桩婚事,但往后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她看向祁川问道:“你打算何时拿出圣旨?”
“宫中赏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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