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评估大厅灯火通明,冷白色的光线如同无影灯般倾泻而下,将每个年轻男孩的脸庞照得毫无血色,也照不出一丝阴影可供躲藏。
他们穿着统一、浆洗得发硬的灰色制服,按照基因评级序列站立。
A级和B级站在最前方,身姿挺拔,神情倨傲,仿佛天生就该沐浴在最好的光线下,享受着最优的资源配给和导师的关注。
越往后,等级越低,队列中的人便越显瘦小、沉默,如同背景板里模糊的、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影子——事实也的确如此。
D-734站在D级的队列里,几乎要挨着后面代表“失败”与“无用”的E、F级。他低着头,脖颈弯出一个顺从的弧度,试图让自己更不起眼一些。
编号D-734,是他在这里的身份,至于“斯勒”,这个不被系统承认的、不合法称呼属于谁,是无关紧要的。
这是他偷偷在脑中为自己保留的称呼,是一个绝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一种微不足道的、可笑又顽固的执拗。
D-734很瘦,长期的营养剂配给只够维持基础代谢,这使得他的制服空荡地挂在瘦削的骨架上。
黑色的短发软软地贴在额前,更衬得他面色苍白。而当他偶尔抬起眼时,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便会显露出来——那是一种极为浅淡的灰色,像是被稀释过的锡箔,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这双眼中蒙着一层微弱的水光,像是被迷雾重重遮挡,又仿佛随时会因疲惫或突如其来的光线而泛起涟漪。
大多数时候,这双眼睛都低垂着,被长长的睫毛掩住,像是在躲避外界的一切。
唯有在极短暂的瞬间,它们才会倏然抬起,迅疾而精准地掠过周围,流露出一丝与脆弱体魄截然不同的敏锐。但那份敏锐很快就会被重新掩藏起来,只留下一个易碎而沉默的侧影。
沉默、顺从、不起眼——这是他的生存法则。暴露任何一点特殊性,无论是过于优秀还是过于蠢笨,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评估结果实时录入系统!资源配给与单元调动,即刻生效!”高台上,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教化者”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毫无情绪波动,如同念诵冰冷的法典。
前方巨大的光屏上,数据开始疯狂滚动。名字(编号)、等级、体能评分、智力评分、心理适应性评分……每一项都决定着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与新的编号。
欢呼声偶尔从A、B级阵列中爆发,伴随着获得高评价者矜持的微笑和周围人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越往后,气氛越压抑。失败的叹息,恐惧的抽气,以及当看到评级下降时那瞬间面如死灰的绝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由恐惧和绝望凝结成的铁锈味。
D-734的心脏微微收紧。他知道自己的结果。他的体能一直是弱项,在需要爆发力和耐力的项目上,他瘦弱的身体根本无法与那些享受着高热量营养剂的A级们竞争。
光屏上的数据终于滚到了D区。
【D-734】
【综合评级:D】(维持)
【体能评估:E】(↓)
【智力评估:C】(维持)
【心理评估:B】(↑)
【评语:服从性高,稳定性良好,缺乏进取心,生理机能低于平均水平。建议维持现有资源配给。】
冰冷的字符,像最终的审判书,宣判了他接下来一个月依然只能在底层挣扎。
几乎是立刻,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他身旁响起。是同为D级的几个男孩,他们仗着体格稍壮一些,常以取笑更弱者来获取可怜的优越感。
“看呐,又是D,‘稳定的废料’。”一个脸上有雀斑的男孩用肘撞了撞同伴。
“E级的体能,啧啧,下次评估是不是就直接滚去和‘待报废品’作伴了?”
“白瞎了B级的心理评估,这么听话,倒是很适合去地下坑道清理废料哦?”
恶意的低语像冰冷的针,刺入耳膜。
D-734——斯勒,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双手在身侧微微握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帮助他维持着脸色的平静和麻木。
不能反抗。反抗会招来更凶狠的报复和教化者的“特别关注”。他早已习惯。
评估结束,人群开始流动,依据新的评级前往不同的区域领取本日的营养剂和接下来的任务清单。
A级们谈笑着走向供应特供高能营养剂和天然食物的专区,而D级及以下,只能走向大厅角落那个分配基础糊状营养剂的窗口。
队伍缓慢移动。斯勒沉默地排着队,目光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
他看见一个此次评估降为F级的男孩,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得像两个窟窿,被两名冷酷的安保人员无声地带离了队伍,走向那条通往地下坑道的、暗沉沉的升降梯通道。
那男孩**踉跄了一下,几乎是被拖行着,**眼中一片死寂,仿佛灵魂已被抽空。
斯勒迅速收回了目光,胃里微微抽搐。那就是“待报废”的命运,每一个低评级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终于轮到他。窗口后的机械臂精准地吐出一管灰绿色的、粘稠的糊状物。这就是D级的标准配给,仅能提供基础热量和必需营养素,味道寡淡如同嚼蜡。
他拿起营养剂,习惯性地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尽快解决它。然而,刚才嘲笑他的那几个D级男孩堵在了他常去的那个通风口旁边。
“哟,‘稳定的废料’,今天心理素质这么高,得了B评,是不是该分我们一点庆祝一下?”
雀斑男孩嬉笑着逼近,目光不怀好意地在他手中的营养剂上打转。
克扣低评级者的配给,是他们惯常的娱乐。
战利品无关紧要,彰显支配权才是目的。
斯勒下意识地将营养剂往身后藏了藏。这是他一天里唯一的口粮。
“躲什么?”另一个高个男孩伸手就来推搡他。
斯勒一个趔趄,后背撞在冰冷的金属墙上。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涌起,但他依旧紧咬着下唇,没有吭声。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在那只手即将抢走营养剂的瞬间,大厅上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是A级队列的人正从一旁的廊桥经过,前往他们的高级学习区。
为首的那个少年,有着灿烂的金色短发和碧蓝的眼眸,身姿挺拔,制服笔挺,胸前代表着A 的徽章熠熠生辉。
他只是随意地朝楼下D区混乱的角落瞥了一眼,目光淡漠,没有任何情绪,如同神明俯视蝼蚁的争斗。
然而,就是这淡漠的一瞥,让那几个欺负人的D级男孩动作僵住了。
他们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迅速收敛了脸上的嚣张,悻悻地瞪了斯勒一眼,低声道:“算你走运!”便飞快地散开了。
在高等阶者面前,低等阶的鬣狗也需收敛爪牙,这是刻在生存法则里的本能。
斯勒靠着墙壁,缓缓松了口气,手心全是冷汗。他握着那管差点失去的营养剂,没有去看廊桥上那个耀眼的存在。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那一眼并非拯救,或许是惊扰了神明眼中的清净,又或许只是视线无意掠过的一块污渍。
这不重要,结果就是他被暂时放过了。
他默默地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蜷缩起来,慢慢地吸食着那管灰绿色的糊状物,他吃的一丝不苟,有着可笑的庄严而肃穆。
营养剂滑过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虽然一如既往的糟糕,如同尚未消化完的、充斥着刺激气味的呕吐物。
吃完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今天的基础生物学实践课是在公共培育室进行。他还有一点时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培育室角落那个不起眼的废弃物处理台。
那里摆放着几十个等待清理的培养皿,是之前A级们上课时留下的实验废弃物。其中大部分都因为各种原因污染了,长满了杂色的霉菌。
斯勒的脚步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挪了过去。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报废的培养皿。
突然,他的目光在一个长满了浓密绿色霉菌的培养皿上停顿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他在心里默念:
‘…这个,三个标准时后,菌落中心会开始呈现异常黑色环状坏死。’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而毫无根据,但他就是知道。就像他有时能莫名预判到哪块老旧的能源板会先熄灭,哪条通风管道的噪音频率即将改变一样。
这是一种他无法解释、仿佛直接烙印在意识底层、也绝不敢显露的直觉。
他不敢多看,立刻低下头,像所有路过的、平庸的D级单元一样,匆匆离开,赶往下一个任务集合点。
冰冷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渺小,孤独,仿佛随时会被这庞大的、名为“绝对选择”的机器彻底吞噬、抹去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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